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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笔从戎为民族尽大孝——远征军老兵韩辉之访谈
2015-08-14 11:01 中国远征军网

姓名:韩辉之
  出生年月:1924年2月9日汉族
  籍贯:天津静海县
  现住地址:辽宁鞍山铁东区
  从军时间:1944年10月自西北音乐学院入伍
  部队番号:入伍时青年军207师战防炮营战防炮连,后编入远征军军政部辎重兵汽车暂编第二团一营一连一排

我有仨哥俩姐,我最小。在我2岁时父亲过世了,我母亲缠着小脚靠大哥的薪俸养活全家。小学时,日本人占领了我的家乡,那时我被迫学日语。

抗日战争期间,我在唐山私立丰滦中学读书,这是个教会学校,做礼拜时要唱赞美诗。这个学校位于国立唐山交通大学(吴稚晖先生题的校名)边上,每天上学我都要路过那里,但当时已被日军占领成了军营。1943年初冬,高二放假时,经人介绍我去唐山开滦煤矿医院高级护校的食堂做帮工。食堂里出现我这个学生模样的人,引起了好多人的注意。护校校长与我聊天说,认识我中学的杨少康老师(燕京大学毕业教音乐),说他弟弟杨保国(当时是北平中国大学学生)要去抗日后方,在那里上大学所有费用全免,所以我就想去内地上大学。经杨老师联系,我和杨保国约好分头出发,我经天津到安徵宿县车站,我们在那里汇合。

那年我19岁,年轻气盛,不想做亡国奴,于是家人就为我凑了伪币20元做路费。我们经过安徽宿县、漯河、洛阳到达西安。当时宿县被日军占领,我们不敢暴露学生身份,就穿着长衫大褂,带上礼帽,假装成做生意的人。我们夜宿二十里铺,夜里国民党的便衣来查房,店老板看我们是学生,有学生证,就鼓励我们去后方参加抗日。宿县以涡河为界,河的两岸分别由日军和国民党的部队把守。在店老板的安排下,早晨天没亮,在两边岗哨换岗的间隙,乘日军那边没人注意,我们就从桥上疾走而过,进入了国统区。

脱离了日战区,我就高声喊出“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以抒发胸中多年的分愤懑与压抑,感觉心里一下开朗敞亮了许多。过桥不远就是国民党军的战壕,出来几个穿灰棉袄的士兵,但他们的枪支特破,每人的枪还都不一样,我甚至看到其中一个枪把子上还打着锔子。他们一查我们确是学生,就放我们过去了。我俩就一路西行,后来实在累了就雇了一辆两轮小车坐着前行。

过了漯河、蒙城,路上都住小店,一天晚上我外出解手,天特别黑,突然见有亮光照着人脸,以为是看见鬼了,我就一脚踢过去,踢到一人,原来是那人拿手电照自己的脸吓人,可见当时我是很紧张的。我在国统区时用所带的20元伪币换了法币,省吃简用,半饥半饱地走了半个来月。沿途我们遇到好多学生,有一部分人是去延安的,其中一人是北平辅仁大学的学生,名字我还记得叫黎大达。可去延安需要有专人介绍,我俩没有这方面的关系,就只能去西安了。

1942-1943年,正遇河南旱灾闹饥荒,路两边到处是新坟堆,百姓都面黄肌瘦的。我们为了节省体力,也是住下后能不动就不动。有次我们实在太饿了,在街上买了两根油条,付完钱油条刚到手,就被饥民抢走了,我俩撵也撵不上,可见当时百姓真的活得很艰难。我们走黄河南边(日占区和国统区分界线)的路,那里有条壕沟,大约有一房多深,沟里可以走人行车,一路就到洛阳城。

洛阳城里我们没有认识的人,钱也花完了,无亲无友,不知道找谁,也不知往哪去,感觉特别茫然。当时有两条路摆在面前:一是去收留流亡学生的地方,是当地政府出面的沦陷区失学青年辅导处,有专员负责接待;另一条是国民党中央战时干部训练团的招生办事处。杨保国想去西北大学读书,就留给我一条被子走了。我为了生计考虑,就到了中央战时干部训练团招生办事处,写完简历,他们就给了两个馒头。几天后大约集中了十多个人,就被安排坐上闷罐火车去西安。出发时车上车下都是难民,火车一开车,人就往下掉,也根本不卖票,沿途到处是难民。

国民党中央干部训练团,名誉团长是蒋介石先生。我被分配到学生队东北总队,总队队长叫熊斌,他大概是老东北军,另外还有一个学员队。学习内容有三民主义、国际形势、战时地型、操练打靶,还有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等。我们的枪有很多种,有汉阳造,好像还有光绪年间的枪,军服是粗布灰军装,穿草鞋,我大约只学了两个月左右。

其实那时我自己并不十分清楚自己的人生之路要往哪去。大约1943年8月,听说西安要建西北音乐学院,现正在招生,也允许我们去报考,我中学在唱诗班待过,所以就去报考,居然考入声乐组(见照片)。院长叫赵梅伯,毕业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音乐学院,原是上海国立音专声乐系主任,还创建了北平艺专音乐系,后来听说他到美国去了。我和石静宜在西北音乐学院是同学,她那时还是蒋纬国的女朋友,后来成了蒋纬国夫人。有一次同学向大勋介绍我认识蒋纬国先生,我们握了手,简单交流了一会儿。石静宜后来在台湾去世,她父亲是著名的纱厂老板,她本人是一名大气而谦和的女同学。

不久,蒋介石发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号召,动员我们青年学生参军抗日,我的心又沸腾了。“好铁才打钉,好人才当兵”,“为国家尽大忠,为民族尽大孝”,当时的口号我至今记忆犹新。我本已上音乐学院,但为了响应号召毅然参军。西北音乐学院当时有两人报名,另一人叫王星海。我们一心只想报效祖国,打败日本强盗,没有任何私心杂念。我们投笔从戎的事迹,西安的《西京日报》特别做了报道,行前学院还为我们开了欢送会。

此时的时间是1944年初冬,我记得我穿的是棉袄。我们一行青年人先坐飞机到了云南曲靖,美国军人看到我们这些青年精神饱满,满面红光,斗志昂扬,与之前他们见到的中国士兵比完全不一样,对我们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直竖大拇指。随后我被分到207师战防炮营战防炮连,但我们只有编制没有任何大炮。

大约两个月后,有两个团约2000人被分配去印度受训,我是其中一员。出发前,杜聿明将军给我们做战前动员,鼓励我们奋勇杀敌。之后我们就脱离了207师坐飞机去印度。我们去时坐的是美国双引擎运输机,只坐30人左右,是白天上飞机夜里飞到印度,飞到印度在哪里下的飞机我不知道了。我们在飞越喜马拉雅驼峰时,飞机的一个发动机螺旋桨不转了,待飞行员处理完才告诉我们,当时我们没什么感觉。据说当时有许多飞机在这条航线上坠毁,我们还算是幸运的,有惊无险抵达印度。

下飞机后,我第一次见到印度人,他们讲英语,看见我们就说“顶好”。在去汀江的火车上我看见印度人赶着牛车,光着脚,顶个罐子;有的妇女脸上擦着红颜色,可能是喜庆的日子。我们是坐宽轨火车到汀江的,那时我们还穿着棉袄。

到汀江后,我们被要求脱光衣服消毒,由美国医生检查每个人身体,写英文拼音的名字。衣服脱下全烧了,棉袄堆得像小山一样!接着我们换了英式军装,有黑高腰皮鞋,绿色毛衣,呢子裹腿和太阳帽,发了两张毛毯和蚊帐,毛毯灰色深浅各一床,一样厚,还发了蓝色的搪瓷水壶,两个饭盒,一大一小可以扣在一起。我们住在森林边,蚊子特别多。复员后为了纪念我穿这身军装照了一张照片。

我们被编入远征军军政部辎重兵汽车暂编第二团,团长叫黄占魁,另有第一团,以西南联大学生居多。连长带我们去江边洗澡,江里游泳洗澡也常有淹死的。黄占魁团长留学英美军官学校,后去台湾,曾任"总统府"战略顾问。

从汀江到蓝姆伽受训,过恒河,有接待站,准备有牛奶咖啡。我学辎重运输驾驶,教练是美国人,学习初、中、高级驾驶技术,也学汽车原理、机械构造等。

在蓝姆伽,我们住的营房原来是英国人的,是平房,几人一张大床,这时又发了白色和深绿两条浴巾,早上检查内务,毛毯必须叠得有楞有角,整整齐齐。伙食有牛肉,大头菜、洋葱,定期给我们每人发一食品纸箱,内有成盒的饼干、牛奶、奶酪、香烟、罐头、沙糖、红茶等。我们外出时着外出服,印度人见了我们很羡慕,我们也觉得很体面。印度的大人小孩常围上来,问我们要香烟。给他们后,他们就举起大拇指说Chinses顶好,又把拳头向下说English顶不好!中国话他们就会说这两句,可能是有人教的。我们开饭时他们也来等着,大锅饭的锅巴和剩饭都给他们拿走了。

我在蓝姆伽时得了一场大病,是被蚊子咬后打摆子(疟疾),住在英国人的医院里,护士是男的。那时中国远征军在缅印战场打了多次胜仗,打出了名气,英国兵也有点怕我们。我们合群抱团,士气高昂,看不起他们。男护士对我们态度不好,我们也看他们别扭,即使用英文骂他们,他们也不敢回嘴。

我在207师时每人发过一个银戒指,上面刻有鹰的翅膀标志,正面有个国民党党徽,上面有字,记不得写了什么。后来我洗脸时丢失了戒指被印度人拿走了,他们负责在医院打扫卫生,最后没有找回来,很是遗憾。我们的军饷是每月21个卢比,是金属币,下面单位是安达(音),是圆角铜质金属币。平时我们训练,放假时出游就穿外出服。蓝姆伽有小吃店,也有华侨商店,卖象牙筷子什么的。华侨也来慰问我们,慰问品是笔和本子。华侨代表讲话,能感受到华侨们很爱国。我还看到过几个印度兵坐在墙根下吃饭,一个盘子上有菜和米饭,他们用手抓着吃,旁边还有个小水罐用来洗手。

在蓝姆伽是学初级、中级驾驶,后来我们到了雷多(LEDO),雷多是学高级驾驶,开大型卡车,因路况复杂,都是年轻人,又是新手,总有翻车死人的事发生。雷多地处原始森林,我们初咋到此没有住处,就在森林边上找了一块小空地作为营地。周围到处多为灌木围绕,连长带我们进入森林砍竹子搭帐篷,又找先前部队丢弃的废竹床。我和五个人找到了一个大床铺,抬着刚走上一座小木桥。突然桥塌了,我们五人连人加床一起掉入河里,其他人都受小伤,幸亏我被水中的一块大石头挚住,没有受伤,但也换来一周不出操的休息待遇。雷多森林里猴子多,晚上吵得我们睡不着,偷我们的皮鞋,早上发现鞋被挂树上了。

一次住地附近的杂草需要清理,我们将草堆成一堆,有人将汽油淋到草上,大家正围着草堆干活,火被点燃,挥发的汽油一下子变成一个大火球,好几个人脸和胳膊被烧伤,我正在外围干活,逃过一劫。

我们一共大约学了半年的技术,其实路上也花费了很多时间。一台车一个老师两个学生,我的教练是西班牙人,与我同车的另一个人叫李克明,我们在车上实际操作时相对安全。真正上路时另外有车,爬山、过河、过沙地,吉普车加力档,前边车轮有动力。汽油用加伦计单位,不配武器。说是回国内才配的武器。

在印度时,一次行军途中,英军后勤负责给我们准备一顿午餐,食物有饼干和牛肉罐头,他们把我们领到一条小河沟边上吃。美国军官指责英国人说,这是我们中国友军,怎么领到这种地方吃饭,太不卫生。可见当初美军对我们远征军还是比较尊重友好的。

我们准备开车回国参战,途中有次在火车站错车休息,一个美国兵想要我的帽徵,帽徵是我当兵的标志,我没给,我从身上摸出两张法币给了他,他给了我一元美金纸币,还让我站着别动,他回到车上抱来一堆水果灌头。当时我们只能吃到肉制灌头,水果罐头对我们来说很珍贵,我与战友们分吃了,很开心。这一美元我一直保存到复员,一次路过北京东单广场,路边地摊上什么都有,有卖战后剩余物资的,也有卖杂货的。我用这一美元买了一大摞贝多芬、莫扎特、巴赫等名家成套的西洋古典名曲音乐唱片,到鞍山后买了留声机,有年轻同事常来我家欣赏这些唱片。文革中我被检举,说我保留日本军国主义唱片。其实这些唱片是日本翻制的,有几个日文,也算与日本挂边。我被吓坏了,砸掉一部分,上交一部分,这也是我文革时期被打倒的罪证之一。

雷多是我们回国前停留的最后一站,在雷多领车,是一辆吉普车,我们两人一组开车回国参战。从雷多出发,经缅甸依洛瓦底江、密支那,八莫、腊戍、野人山。在密支那时,遇两个缅甸女人惊慌的跑向我们,后有两个美国黑人追,我们制止了黑人的无礼,两个妇女特别感谢我们。在一处山路上,我们差点被一个黑人开的车挤下山崖。他在前边,我超他车,他不高兴,开始左右别我们的车,一侧是山壁,一侧是山涧悬崖,我当时来了个急剎车,没与他斗气,不然我们的车就会翻下山崖了。

经南坎,过小镇畹町,边境就是一条水沟,过了水沟就是中国,又过腾冲,回国开车共走了21天,两人轮着开,星夜兼程,眼睛都红了,一个连的车队长龙,看起来很壮观。一路上有后勤人员提前打前站,找有水的地方,等我们到了就开饭,吃过饭就出发,路上常遇有牌子写着“毒水”,是日本人下的毒,日本人真是太坏了。

翻过了高黎贡山经惠通桥最后到了昆明,我们的队伍住在郊区的小石坝,那里少数民族罗罗族人较多,他们的生活挺苦。在西安的时候,我通过同学介绍认识了记者王亚平,他说我们有个组织叫“新中会”,就是新三民主义救中国,希望你加入。我们“新中会”章程的主要内容是三民主义,孙中山革命这么多年,看到国民党现在的所作所为,孙中山活着也会掉泪,拯救中国是我们青年人的责任。我听了觉得有道理,我当时一心想报效祖国,也没有多想,就答应参加了。给我一张纸,写上姓名等个人信息,王亚平签字,就算会员证了。后来我知道其实与我一起参军的王星海也是会员之一。王亚平介绍说“新中会”是从西南联大发起的,那里会员最多。王亚平也参加了远征军,与我在一个团。回国后我也发展了两个会员,是同排的于钟昆和崔致中。每周我们在昆明郊区小石坝的一个小山头秘密召集开会,王亚平是召集人。我后来才知道这是共产党的外围组织。

在昆明小石坝时,有一次轮到我站岗,看别人有去睡觉的,我也偷着去睡一会儿,副排长邵子璋凌晨2:00查岗,看我脱岗,到我睡的地方打我,我在蚊帐里,他在外,他看不到我,乱打一气,并大喊大叫。我们那时住的是帐篷,他这么一喊,全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就“炸营”了。大家只看见他打我,大家原来就对当官的打士兵看不惯,于是大家认为是副排长又欺负人了,就要打他,吓得他带枪跑了。这事儿就闹大了。过了几天,全营开大会,团长黄占魁(黄埔八期生)把事情的经过讲了讲,认定是我的错,我被关禁闭三天。这时王亚平拿着牛奶来禁闭室看我,说我做得对。

我们是抗战胜利以前回到国内准备参战的。部队长官给我们做动员时,要我们积极训练,对日军有一场大仗要打,要准备反攻。但回国不久日本就投降。1946年我们一、二团分别改成辎重汽车第14团、15团,我们是15团,团长依然是黄占魁。

到国内后,从贵阳到重庆,我们运送过军用地图、炮弹、飞机汽油等军用物资。有一次,车上装的是飞机汽油,在我们行车途中,汽车没油了,实在没有办法,我们打开了一桶飞机油给汽车加油,这样油桶就不满了,我们担心无法通过验收。当时正在过乌江,走铁索桥,我们就自作聪明用江边的鹅卵石将油桶添满。等到机场卸车时,油桶是被推滚卸下的,这一推石头在桶里发出声响,当时我们真吓坏了,以为会被枪毙了,后来长官就批评了我们两句没有多追究。现在想想,这桶油是不能再给飞机用了,我们做了错事。

回国开车经二十四道拐时,路太惊险,好多人翻车再也回不来了。我亲眼看见的,有的车直接就翻下去了,有的车前半部悬在崖边上。那时车掉下山崖的话,车、人和物资都没人在过问,就是在路边立个牌,写上中国远征军XXX完事,战时没人没时间追查原因或料理后事。远征军我的战友还有孙在源,原河南人,退伍后考上医学院;还有一个叫赵鼎昌。复员后大家各奔东西没有再联系。

日本投降我们没放假,也没庆祝,我们在山上站岗,怕散兵乱跑滋事。我们驻地小石坝有个小教堂,牧师是中国人,他告诉我们内战要开始了,你们不要打内战。此时国共两党关系已经很紧张了。

八年抗战相当艰苦,我们年轻,不懂什么政治,只想着救国。因为蒋介石有承诺,答应抗战胜利后远征军可以复员回家。因此内战开始后,14团联大的学生去南京请愿,要求复员,蒋介石就同意了。

我在贵阳退役的,大约时间1946年初。我的复员证上写得是少尉预备军官。凭此证退伍军人到哪里都有部门接待,愿意去哪里都可以。我就回唐山,当时老母亲还活着,哥哥在唐山谋生。家人觉得我应该复学掌握一门技术。唐山有许多陶瓷厂,学陶瓷技术未来可以谋生。当时北平燕京大学、北平艺专都有陶瓷专业,于是我就选了国立的北平艺专陶瓷专修科,大约1947年入学就读。

当时北平艺专校长是徐悲鸿先生,陶瓷专修科主任是叶麒趾老师,叶老师曾留学日本,其他老师有教化工机械的傅厚等。佟明达是燕京大学讲师,曾给我们代过课,可惜文革期间被打死。我的同学有吴让农、齐纪政、陈宝利、康利达等。1948年,其中有些人在徐悲鸿的帮助下经上海去了台湾。吴让农后来在台湾师范大学任教,是台湾著名陶艺家。他的弟弟吴让义毕业后在唐山陶瓷厂任总工程师,还有一位同学叫蔡德春,曾在北京轻工部工作。以上同学大多已经过世了,唯有叶麒趾老师的长子叶喆民是北大毕业的古陶瓷专家,现在北京还健在,我在电视节目里还见过他。

我艺专同科的同学潘孟齐的姐夫在鞍山钢铁厂当总工程师,他叫周同藻(北洋大学毕业)。他来北京我们见过面,他说东北鞍钢正恢复,急需各种专业人才。我们学的专业与耐火材料有搭界点,于是我们在1950年4月没有毕业提前离校到耐火材料厂工作。耐火材料厂厂长叫李力,耐总工程师叫雷天壮,雷天壮是位耐火材料专家,后来他调到鞍钢钢铁研究所,任耐火材料研究室主任,文革期间被打成美国特务,因不堪批斗折磨而自杀。

我在耐火材料厂呆了八个月,后来去了鞍钢检验室,在耐火制造组做技术员。当时实验器材极其缺乏,做化学分析用的各种瓷器、耐火测温管、钳锅、蒸发皿、气体分析的瓷舟等都缺,耐火制造就是生产这些东西。后来鞍钢检验室发展成中央试验室、鞍山钢铁研究所。我在鞍山钢铁研究所耐火材料研究室工作到1986年,以高级工程师身份退休。

文革这一关我没过去,原因是我参加过抗日远征军(事实上我仅是小兵而已),我被带上“历史反革命”的大牌子挨斗,还被关进了牛棚。一次批斗我时,我实在站不住了,就说我不老实,被人一脚踢倒在地,碰掉了两颗门牙。我关在牛棚里时,又有人出来检举我,说我是现行特务,是搞技术情报的。当时我真想不通,怎么这样的坏事都加到我头上了呢。真是落井下石啊。后来经过外调,外调人员顺带游山玩水花费不少,结论是没有那么回事,最后不了了之,可我却受不了啊。57年反右时,也被内部定成候补右派。向党交心时,讲不好的不行,只讲好的也不行,有段时间因为压力太大,怕说错话,就很少讲话,结果竟有些失语了。我与远征军有关的东西全烧了,不敢留啊,唯一幸存的是一张照片。

到鞍钢不久,我就因传染病住院,肝肿大,当时这个病叫“哈啦扎尔”,就是现在的黑热病,据说这是我从印度带回来的,潜伏了差不多十年,发热不止,生命垂危。幸亏当时鞍钢有许多日本大夫,有个日本女大夫叫长理,给我确诊,打“T”制剂,全称“司惕方森”,最后终于治愈。

我老伴叫欧明,是高中毕业生,老家浙江宁波象山墙头镇,因家庭成份不好,所以也历经磨难。她家兄弟四个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读书人。她二哥解放前去了台湾,叫欧乃文,前年才去世。我老伴是2010年去世的。我大哥大嫂在1976年唐山地震时没了,现还有两个侄女在唐山,时有来往。我九十二岁了,好多事记不清了。

我的一生历经波折,反差太大,解放后一直被认为是有污点的人,政治上总有压力。过去我虽受到各种政治上、精神上的压力,心里委屈,但我都挺过来了,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可是你们(民间组织慰问远征军志愿者)的到来,我却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我只希望祖国安定、繁荣昌盛,人民生活幸福,都过上好日子。

后记:韩辉之老先生声音洪亮,精神饱满,思维清晰健谈,眉宇间仍然英气逼人,但某些时间节点记忆不太确定。老人家小学学日语,中学学英语,在鞍钢时学过俄语,现在闲来背古诗词练脑,时至今日仍然关心着国家的兴衰,并感叹在大时代变迁的背景下,作为普通百姓的我们,很少有选择的机会。

吴霜采访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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