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征軍抗戰電影劇本:《軍之旅》——作者:汪兆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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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海 吳淞口 白天
   波濤翻滾的水面,日艦雲集,編隊朝長江進發。
   戰艦群中出現巨型巡洋艦“出雲”號。“出雲”號破浪前行……

2.一望無際的長江
   江面上的天空,烏雲四合。
   字幕:一九三七年八月 上海 吳淞口

3.長江、黃浦江交彙口 幾乎靜止的江面
   “出雲”號主炮的炮口。它緩緩擡起,對準西岸。它似乎一動不動。
   靜止的“出雲”號。它忽然顫動,發出一聲轟鳴,火光一閃……
   緊接著,其他日艦艦炮齊發,炮聲驚天動地!

4.西岸 上海市區
   濃煙四起,火光沖天。
   解說(畫外音):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日本駐滬海軍陸戰隊挑起虹橋事件,中國軍隊奮起反擊,“八一三”淞滬戰爭爆發……

5.閘北 寶山路 夜
   日本海軍陸戰隊在日艦炮火支援下,朝中國保安隊陣地大舉進攻……

6.駐滬第九集團軍司令部大廳 中外記者招待會
   講壇上,集團軍司令張治中一身戎裝,慷慨陳詞。
   張治中:……我保安隊忍無可忍起而應戰,治中奉命統率所部,星馳援應,保衛我先祖列宗篳路藍縷辛苦經營之國土,爭取我四萬萬黃炎華胄之生存,誓不與倭奴共載一天……

7.滬西戰線 傍晚
   我軍戰機騰空而起,飛臨戰地,直插日軍後陣。日軍後陣煙雲突起,火光沖天。
   翻滾不息的戰塵中,在市區,中國士兵跳出街壘工事,平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呐喊著,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向敵陣。
   日軍艦炮的炮火……
   炮聲和火光中,中國士兵鋪天蓋地,直撲敵陣。
   張治中(畫外音):今日之事是甲午以來四五十年之最後清算,彼曲我直,彼怯我壯,彼爲發揮野心之侵略,我爲求生之自衛,無論暴敵如何之披猖,最後勝利,必屬於我。

8.上海市區 夜
   電波在高樓大廈上空的回蕩……
   張治中(畫外音):願我國同胞武裝袍澤,毋忘我東北平津數千萬同胞,呻吟于日寇鐵蹄踐踏之奇慘,毋忘我“一二八”戰役、長城戰役、平津戰役,忠勇犧牲先烈之血迹,以悲壯熱烈之精神,共負洗雪國策恥收復失地之任……
   張治中慷慨激昂的話語聲中,在南京路上,無數上海居民湧上街頭,抗日救亡的旗幟鋪天蓋地,抗日救亡的的口號響徹雲霄。
   一支由學生組成的抗日遊行隊伍由東向西走來。
   走在隊伍中間的林匡。他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口號……

9.江灣附近 夜
   夜幕中,日軍和中國軍隊陣地之間,無數槍彈、迫擊炮炮彈曳著光交叉組成密集的火網,映紅整個上海的夜空;槍聲和爆炸聲震耳欲聾。
   槍炮聲中的電波。電波在空中回蕩。這是中囯共產黨向全世界宣示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
   新華通訊社播音員(畫外音):……全中國人民動員起來武裝起來,參加抗戰,實行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槍出槍,有知識出知識。

10.江灣 日軍俱樂部
   戰火未熄的日軍俱樂部上空,日本軍旗被扯下,中國軍旗升起,高高飄揚,迎風招展……
   新華通訊社播音員(畫外音):在國共兩黨澈底合作的基礎上,建立全國各黨各派各界各軍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領導抗日戰爭,精誠團結,共赴國難……

11.跑馬廳附近的大馬路 白天
   歡慶勝利的人群蜂擁而來,轉眼間佔據了整個畫面。
   畫面上忽然佈滿橫幅和標語,上面都寫滿慶祝中國軍隊取得勝利的字樣。橫幅和標語象滾動的海洋。
   腰鼓隊……這是一支由青年男女組成的慶祝隊伍。隊伍中的林匡和他的同伴。他們擊打腰鼓的身姿很不專業,但非常熱烈,全身心地投入。
   腰鼓隊中的黃幗懿,她有兩根又粗又長的辮子;她激情滿懷。她的辮子在跳動。無意中她和林匡碰撞在一起。兩人相對一笑,繼續踏著舞步,擊打腰鼓。
   腰鼓聲越來越響,整個畫面都在震動,就象炮聲轟隆……

12.杭州灣 淩晨
   天空,薄霧中,一架日軍偵察機呼嘯而來,在空中巡視。
   江海口,又一批日軍艦隊徐徐駛來。戰艦上的一門門大炮緩緩轉向沿岸各口。
   戰艦護擁下的一長列大型運輸艦。運輸艦越駛越近。

13.張華浜 我軍防禦陣地 下午
   還是腰鼓聲……
   字幕:江蘇 張華浜
   在陣地前沿的空曠地上,又出現學生腰鼓隊的身影。這是一場勞軍演出。從場面上看,這一次的腰鼓表演要比在大馬路上的即興演出要熟練、專業得多了。這是學生腰鼓隊表演的《勝利鑼鼓》。在陣地前方的空曠地上,腰鼓隊排成男女兩個方陣,從兩個方向邊舞邊相向移動,動作整齊劃一。
   男女兩個腰鼓隊開始變換陣型,越接越近……
   男、女腰鼓隊穿插在一起,變成男女共舞……
   再次出現在腰鼓隊中的黃幗懿和林匡。但他們分屬兩個方陣。兩人隨各自的腰鼓相向而行,越走越近,就在再次穿插而過的瞬間,兩人默契地相對一笑。腰鼓隊的整個畫面。他們的整體動作令人眼花繚亂。從遠處,就是從整隊整隊席地而坐的我軍將士的視角觀看腰鼓隊的表演,可感受到學生抗日宣傳慰問團熱情洋溢的青春氣息。
   《勝利鑼鼓》接近高潮……鼓聲如雷,震撼人心。
   鼓聲驟停。
   短暫的靜場之後,突然,士兵們起立、舉槍,歡呼聲響徹雲霄……

14.瀏河口 夜
   夜幕下,日軍艦隊悄然逼近,它們黑越越的炮口在移動。

15.張華浜 我軍陣地附近土路 傍晚
   土路上,幾輛軍車前後相銜,卷起黃塵,顛簸著急速駛來。
   軍車駛過之處,士兵的掩體、坑道和以樹枝僞裝的野戰炮的炮身隱約可見。但更多的,是連片的農田和點綴其中的農舍。

16.行使中的一輛軍用卡車內
   車內滿載學生抗日宣傳隊隊員。顯然,他們已結束勞軍演出,正準備返回上海。他們一路唱著抗日救亡歌曲,熱情依然高漲。他們齊聲高唱《抗敵歌》。
   學生宣傳隊的歌聲:中華錦繡江山誰是主人翁,
   我們四萬萬同胞!
   強虜入寇逞兇暴,快一致永久抗敵將仇報!
   家可破,國需保,身可殺,志不撓!
   一心一力團結牢,努力殺敵誓不饒,
   努力殺敵誓不饒!
   ……
   擠在抗日宣傳隊隊員之中的林匡和黃幗懿。他和她也在放聲歌唱。
   在歌聲暫告段落的間隙,他們相互望了幾眼,相持片刻,不知不覺中擠開衆人,相互接近。
   他們終於接近了,面對面地站在一起。
   黃幗懿:嗨……你好。
   林匡:你好。
   黃幗懿:他們說你是聖約翰大學預科生?
   林匡:對。你呢?
   黃幗懿:我是高中生,市西女中高二……
   汽車突然顛簸了幾下,剛剛開始的談話中斷。當汽車恢復正常行駛,可兩人又不知如何恢復被打斷的談話了。
   黃幗懿:你……家裏人,你父母,知道你到前線來勞軍演出嗎?
   林匡:不知道,你呢?
   黃幗懿:也不知道。我們是從學校直接出發的。
   短暫的靜場。汽車顯然是在加速。
   黃幗懿:嗯,他們說……你學的是化學?
   林匡:對;可我原來想考的是軍校,但我母親不同意。我母親信佛,主張不殺生。
   黃幗懿:你父親……是做什麽的?
   林匡:他是……嗯,一個藥房的會計……
   黃幗懿:帳房先生?你怎麽想考軍校,你對軍事感興趣?
   林匡:當然,我讀過世界戰爭史,步兵野戰章法,陸戰戰例,陸軍兵器發展史……
   黃幗懿抿嘴一笑,忽然轉向車外。她的視線之中出現戰壕,戰壕中一群士兵正扛著槍械彈藥轉移陣地,其中,有兩名士兵正提著一挺重機槍。
   黃幗懿(笑,譏諷地):很好,軍事專家,我想你一定知道那是什麽槍。
   林匡(朝外看了一眼,轉過臉,鄭重其事地):7.9毫米“馬克沁”二四式重機槍。該槍自動方式爲槍管短後退,以水冷方式冷卻槍管、有高射及縱橫掃射裝置,具有構造堅固、動作可靠、火力猛烈的特點。“馬克沁”二四式重機槍初速每秒870米,表尺射程3500米,射速600發一分鐘。
   黃幗懿(愕然地):……
   此時,歌聲又起。這一次,宣傳隊唱的是《大刀向敵人的頭上砍去》。
   學生宣傳隊的歌聲: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全國武裝的弟兄們,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的一天來到了……

17.長江口 夜
   江面上空,日軍戰機突然沖出黑雲,呼嘯著,俯衝而下……
   學生宣傳隊的歌聲(畫外音):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
   後面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中國軍隊勇敢前進!
   看准那敵人,
   把他消滅!
   把他消滅!沖啊!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殺!

18.還是行進中的軍用卡車
   抗日宣傳隊隊員們還在唱歌。
   亮著車燈,顛簸著朝前駛去的軍用卡車。在卡車的身後,一片茫茫的夜幕上,突然閃光一片……緊接著,是一陣滾雷般的轟隆聲……
   聞聲,紛紛轉首朝後張望的宣傳隊員。
   不遠處,在他們才離開的那個方向,突然火光四起,炮聲隆隆。他們驚愕的眼睛……

19.長江 蕰草浜附近江面
   向中國守軍陣地俯衝、進行輪番轟炸的日軍攻擊機。
   江中的日軍戰艦,一個個艦炮的炮口,炮口噴火……
   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日軍增援部隊湧出運輸艦,跳上登陸艇……

20.寬闊的江面
   在進攻日艦和中國守軍雙方炮火的映照下,日軍登陸艇沖向對岸……
   我軍陣地的炮陣在猛烈反擊,炮火閃耀,在江中擊起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水柱。有幾艘日登陸艇被擊中,炸飛;但更多的登陸艇破浪前進。

21.江岸縱深地帶 我軍炮兵陣地
   一門門火炮的炮口吐火,在夜空中,無數炮彈拖曳著紅色的彈道交織著飛向江面,把整個江面上方的夜幕都映紅了。

22.江面
   又一批日軍攻擊機越過江面上空,向我軍陣地俯飛……

23.我軍陣地上空
   數架日軍攻擊機俯衝而下,投下炸彈。刹那間,隨之而來的是猛烈的爆炸聲和一團團騰空而起的火光及硝煙。
   一輪攻擊之後,日機拔地而起,準備下一輪攻擊。
   戰壕內,我軍士兵跳出戰壕,沖出硝煙,舉槍對空射擊。
   在空中轉向的日軍攻擊機,它們先後掉頭,再次向我軍陣地俯衝。
   奮不顧身地對空射擊的我軍士兵。
   又一輪轟炸……撲面而來的火光和硝煙遮蓋住了整個畫面。

24.還是我軍陣地上空
   又兩架日軍戰機飛臨陣地,但它們沒有俯衝,而是向縱深方向飛去……

25.行進中的軍用卡車
   卡車前大光燈在跳躍,模糊地照亮前方漆黑的路面。卡車身後不遠處是火光沖天的戰場。大地在震動。整個車身也在震動。
   車上的抗日宣傳隊隊員。此刻,興奮和熱情早已在他們臉上消失,在遠處接連不斷地閃耀的火光的映照下,能在他們臉上看到的表情,只有驚愕和恐懼。他們望著遠處烽火連天的戰場,個個張大兩眼,目瞪口呆。
   站立在車廂後側的林匡。他長時間地面向戰火紛飛的戰場。稍後,他轉回過臉。他發現黃國懿正注視著自己。四目交注的黃國懿和林匡。他和她都發現對方眼中充滿恐懼。
   正在這時候,忽有一陣令人恐懼的呼嘯聲從天而降……緊接著,是幾聲巨大聲響。人們聞聲探去,行駛在前的一輛軍用卡車爆炸起火。
   又一架日軍攻擊機俯衝而來,又拔起,其間又投下幾顆炸彈,又一輛軍車被掀翻……
   此輛卡車內,宣傳隊員驚恐地發出尖叫聲……
   機槍聲!俯衝而下的日軍攻擊機噴吐火舌,它發射出的密集子彈在卡車近側彈跳,爆起沙塵。
   卡車還在顛簸。卡車上,驚愕萬分的林匡、黃國懿和他們的夥伴。
   拔地而起的日軍攻擊機,它呼嘯而去。
   失去控制的卡車,它象個醉漢,歪歪扭扭地竄向路邊的壕溝。
   正在這時,附近陣地忽然擁出一批我軍士兵,他們跳出掩蔽部,邊跑邊高聲叫喊,明確的意思是讓這些學生跳車,向掩蔽部散去。
   卡車沖進壕溝,停。
   駕駛座旁側,一年輕軍官突然出現,他奮力拉開車門。司機倒,翻出車門,倒在壕溝邊。這年輕軍官是陸軍少尉王扶民。
   王扶民扶起頭部中彈的的司機,擡頭仰望被火光映紅的夜空……

26.空中
   轉向,再次俯衝而來的日軍攻擊機……

27.火光映照下的卡車附近
   混亂中,在士兵的引導下紛紛跳下卡車的宣傳隊員。
   卡車上顯然有些僵持的林匡。他站著不動。他扭歪的、驚恐萬狀的臉。
   空中,由遠而近的日軍攻擊機的轟鳴聲。轟鳴聲震耳欲聾。
   四下奔散的宣傳隊員。
   一架日軍攻擊機向我軍陣地投彈……炸彈接連爆炸,火光中,陣地上血肉橫飛……
   跑向壕溝的黃國懿。她忽然停步,轉身,朝卡車大聲疾呼。
   驚慌失措的林匡。卡車上僅他一人了。他僵持不動。
   硝煙中突奔而上的王扶民。他跳上車欄,猛力抓住林匡的衣襟。
   被王扶民強拉下車的林匡。但林匡一下車沒跑幾步就跌倒,爬起,又跌倒,又站起,兩腳仿佛象生了根一樣地一動不動……他被嚇壞了,開始歇斯底里地顫抖。
   低空,呼嘯而來的另一架日軍攻擊機。它機槍的槍口在轉動,槍口噴火!
   依然一動不動的林匡。他驚懼的眼睛。
   躍出壕溝的黃國懿。她聲嘶力竭地喊叫……
   還是一動不動的林匡……突然,一個黑影猛撲而上,撲倒林匡。
   攻擊機射出的子彈在林匡和壓住他的人影處猛烈跳動……
   黃國懿的眼睛;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28.同上
   靜止的畫面……畫面上是林匡的背影,他跪坐在那個不動的人影跟前;他的雙肩在顫動。
   畫面開始動了,慢慢地從那個人影近側的步槍,移向他被鮮血染紅的軍服和掉落一旁的鋼盔,最後是他的臉……王扶民的淌血的臉。
   四處的火光、硝煙和接連不斷的爆炸聲。
   林匡的臉……以及他的眼睛;他淚如泉湧,呐呐地在向王扶民述說著什麽。他似乎已不再害怕。良久,他的手伸向王扶民被子彈射穿的鋼盔,拿起,靜注片刻,然後戴在自己頭上。
   不遠處的壕溝,黃國懿在呼喊……
   但林匡聽不見;他拿起王扶民的槍,緩慢起身,站定,面向火光和爆炸聲響處。
   站在壕溝上方的黃國懿,她跨出一步,又一步;她還在呼喊,但她的呼喊沒有聲音;她的聲音被炮彈和槍彈的呼嘯聲淹沒了……她看著林匡擡起槍,一步一步堅定地朝火光閃處走去……
   黃國懿止步,她向林匡的背影拼命揮手。她……似乎在喊叫。
   戰火在前方指引,林匡突然發出一聲震天怒吼,朝戰場狂奔而去……

29.張華浜附近 蘆葦叢前的開闊地 夜
   這裏異常寧靜,寧靜得令人窒息。夜空,一輪彎月在雲層中疾走。
   突然,蘆葦叢中發出一聲呼嘯,一顆迫擊炮炮彈劃破夜空,在前方日軍陣地爆炸……緊接著,更多的炮彈射向敵陣,刹那間,日軍陣地火光騰起,爆炸聲響遏流雲。
   火光和爆炸聲中,我軍士兵湧出蘆葦叢,呐喊著,排山倒海般地沖向日軍的前進陣地。
   日軍倉促反擊,他們排槍射擊,並以零星的野戰炮反制我軍。但日軍很快就組織起有效抵抗,一時間,槍聲大作,炮聲震動大地。
   槍林彈雨中,衝鋒的士兵中有人倒下,但更多的士兵蜂擁而上。
   無數的衝鋒士兵中的林匡,他平端的有槍刺的步槍,兩眼發紅,怒吼著,直奔敵陣……

30.日軍前進陣地
   這是一場白刃戰,但也有零星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這裏到處都是混戰的中、日士兵。撕殺中,血光四濺,軍械的撞擊聲、槍聲、爆炸聲、喊殺聲、慘叫聲和身體的倒伏聲響成一片……
   亂軍叢中,滿身是血的林匡大喝一聲,刺倒一名日兵。當他剛從倒伏的日兵腹中拔出刺刀,另一名日兵從斜刺裏沖來,林匡措不及防,腳下一絆,被撞倒,槍脫手。那日兵轉身,倒提帶槍刺的步槍,呲牙裂嘴地大叫,朝他刺來。林匡一側身,閃過。日兵又刺。林匡無從躲閃,只得雙手狠狠握住對方的步槍,往右側一板,日軍用力過猛,倒,合伏在林匡身上。兩人在地上翻來覆去,滾作一團……當日兵強力翻身,壓住林匡,並將雙手掐住林匡的咽喉,欲置之于死地,林匡急難之中掏出一顆木柄手榴彈朝日兵頭部擊去,日兵悶叫一聲,側翻,倒。林匡一躍而起,拿起地上的手榴彈,朝日兵頭部狠狠砸去,一下,一下,又一下……日兵鋼盔擊落,腦血迸發……
   正當林匡欲再一次向下砸去時,又一日兵突奔而至,從背後將刺刀刺入林匡後胸,又拔出……林匡沒有馬上倒下,而是堅持著轉過身來,雙手抓起地上的步槍欲反擊,日兵見此,搶進一步,再次刺來……正在這萬分緊急之時,只聽得一聲槍響,日兵腦部中彈,仰面而倒。
   與此同時,林匡也堅持不住了,他慢慢地、慢慢地跪地而倒。
   一高大的身影提槍走上,蹲身托起林匡的頭。他是郭大林,緝私總團的一名武裝警察。
   郭大林:嘿,兄弟,你不會死……
   林匡(用力睜開眼睛,裂嘴一笑):謝……謝……
   言未畢,林匡兩眼頓顯一片漆黑……

31.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這已是野戰醫院
   這黑暗很靜,很寧靜,似乎離戰場很遙遠。但在這黑暗中又有一種空洞的嗡嗡聲,這像是一種空穀間的回聲,不響,但傳得很遠,並久久震蕩……
   這震蕩聲漸漸平復,然後另一種聲音又響起……這是人的說話聲。鄭立新(像是在念報告,畫外音,近在耳畔):少尉排長王扶民。他很年輕,真的,很年輕,看上去還不到二十歲。這位少尉軍官傷勢怎麽樣?軍醫?軍醫(畫外音):失血過多,長官。刺刀刺入後胸,離心臟僅差毫釐。肺部也沒受傷。這年輕人很幸運。
   鄭立新(畫外音):軍醫,他能上戰場嗎?
   軍醫(畫外音):他是五二一團的,長官……
   鄭立新(畫外音):五二一團的已經打散了!幾乎全軍覆沒!五二一團已經不成建制了;我要士兵,我要軍官……等一等,看,軍醫,他眼睛動了。喂,喂——他叫什麽?噢,王扶民;少尉!
   慢慢睜開眼睛的林匡。他首先看到的是正俯視自己的一位上校軍官。這位上校鬍子拉茬,滿眼血絲。接著是軍醫。這軍醫是一位戴眼鏡的中年人。然後,林匡用力支起上身,四下環顧。
   這是黃昏。這裏顯然是寺廟的庭院,現在已臨時建成野戰醫院。這情形能從滿地的擔架和鋪板及躺在其上的傷兵得出結論。他自己正在其中之一的一塊鋪板上。他還聽到滿耳的呻吟聲。在寺廟的大殿和側殿,還有尖利的喊叫聲傳來。在他眼前還晃動的軍醫和護士的忙碌的身影。
   鄭立新:喂,少尉,你不認識我;我是五二三團上校團長鄭立新……
   林匡(直視對方,聲音不高,但很堅決地):我……能上……前線,長官。
   鄭立新(扶住他的肩膀,輕輕搖動):太好了,很好!

32.野戰醫院 庭院 夜
   從側殿的窗戶裏射出燈光,也映照出手術臺的影子,以及軍醫正在爲一位傷員做截肢手術的情形。
   也是從那裏,傷員淒烈的哀叫聲陣陣傳來。
   回過頭來的林匡。他坐在鋪板上,借著天上的星光和側殿的燈光,打開身邊的背包,取出筆和紙,低頭沈思。稍後,他將紙放在軍用背包上,展開。
   林匡(心聲):父親,兒不孝,在此磕請安康……
   奮書疾筆的林匡。
   林匡(心聲):……兒身不由己;前方烽火連天,敵寇侵我國土家園,兒身爲人子,如不能保家衛國,奮勇殺敵,如何面對鄉親父老,更枉爲炎黃子孫!
   遠處,炮聲隆隆。
   林匡(心聲):兒已在前線;請不要驚詫,也恕兒暫不能祥述此時發生經過……
   他的眼睛模糊了。他停筆,擡頭遙望遠空。
   那裏,火光閃耀,炮聲陣陣……
   (回憶)在那裏,他好象又看見那架呼嘯而來的日軍攻擊機……它的槍口噴火!
   (回憶)靈魂出殼的他自己。他驚懼的眼睛。
   (回憶)日軍攻擊機射出的子彈;子彈在他四周猛烈跳動……
   (回憶)還是一動不動的林匡……突然,一個黑影猛撲而上,撲倒驚慌失措的他……
   林匡(畫外音,有些顫抖的心聲):……父親,兒已不是原來的兒,兒……還擔負著他人父母對自己兒女的期待和重托;請原諒,我是你們的兒子,但又不完全是……
   (回憶)被鮮血染紅的軍服和掉落一旁的鋼盔,最後是王扶民的淌血的臉部特寫。
   林匡的眼睛,淚光閃閃。他依然眺望遠方。
   林匡(心聲):父親,兒已重生!
   (回憶)林匡的臉……以及他的眼睛;他淚如泉湧,呐呐地在向王扶民述說著什麽。他似乎已不再害怕。良久,他的手伸向王扶民被子彈射穿的鋼盔,拿起,靜注片刻,然後戴在自己頭上。
   林匡(畫外音,心聲):父親,兒已擔負起必須承擔的使命!
   (回憶)林匡拿起王扶民的槍,緩慢起身,站定,面向近處火光和爆炸聲響方向。
   林匡(畫外音,心聲):兒爲中華子孫,已抱必死之心,以救國家,以救民族。如兒戰死疆場,切望父親能引以爲豪。
   (回憶)張華浜附近陣地,無數的衝鋒士兵中的林匡,他平端的有槍刺的步槍,兩眼發紅,怒吼著,直奔敵陣……
   林匡(合上筆記本,將它放入軍用背包,擡頭,心聲):兒現在野戰醫院,傷口漸愈,不日將重返戰場。請向母親及弟妹一併致意。多保重。兒,林匡敬上。
   最後,他收筆,將信紙折疊起,放入一個牛皮紙信封,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入軍用背包內。

33.瀏河 通往茜涇的公路 傍晚 雨
   暴雨如注。
   字幕:江蘇 瀏河 茜涇
   在雨中,長長的車隊滿載第九集團軍八十七師二六一旅五二三團一營士兵急速朝西北方向駛去。

34.顛簸的軍車車廂內
   這裏擠滿抱槍的士兵。
   和士兵們擠在一起的林匡。
   昏暗的車廂內,有人在抽煙。
   有一隻手伸過,遞上一包打開的香煙。
   羅土根:抽煙嗎,排長?
   林匡(點點頭,取出一支)):謝謝。
   另一個士兵擦亮火柴,許多人影湊在一處,依此點燃香煙。畢,大家。始抽煙。車裏很靜,只能聽到雨聲和汽車引擎聲。
   林匡(抽了幾口煙,對身邊一個穿著保安團軍服的士兵):你是保安團的?
   王靜生:是的,長官。
   林匡(轉對另一個士兵):你呢?
   趙得財:我是第三十六師的。
   林匡:歡迎來到八十七師……
   羅土根:長官,你是哪里人?
   林匡:廣西。
   羅土根:我也是廣西人,是柳州的。聽你口音——
   林匡(略頓,微微一笑):我在上海長大。
   正在這時,軍車忽然猛烈一震,嘎然止輪。
   驚,紛紛起身的士兵。

35.公路 大雨
   一巨大的彈坑附近,一營營長黃嘯正在觀察地形。
   急步跑來的林匡和其他軍官。
   黃嘯(望著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公路,他轉過身來,看定他的下屬):汽車不能開了。弟兄們,徒步前進,我們營一定要在淩晨之前趕到茜涇!全速前進!立刻出發——

36.公路附近的土路 夜雨
   一營官兵幾路並進,冒雨朝西北偏西進發……

37.黎明 茜涇附近 我軍反攻陣地
   掩蔽部後,緩緩升起的輕型線膛炮的炮口。短暫的靜止。忽然,炮口噴火……一時間,我軍炮陣排炮齊發,無數炮彈呼嘯著飛向敵陣。
   遠處的火光和爆炸聲。爆炸聲驚天動地……

38.清晨 同上
   陣地上空紅雲翻滾。炮聲中,我軍戰士紛紛躍出戰壕,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向敵陣……

39.茜涇附近 被收復的我軍陣地 下午
   層層密布的戰壕和工事內,一營士兵持槍警戒,密切注視前方。

40.營指揮所
   營長黃嘯正手持無線電話機大聲報告。
   黃嘯:報告團長,我營已收復瀏河以南陣地,我營已收復瀏河以南陣地。請指示,請指示……是,是,請團長放心,我營全體兄弟誓與陣地同在,誓與陣地同在!
   通話畢,他放下電話,轉身望定幾名傳令兵。
   黃嘯:通知各連,堅守陣地,阻敵前進。友鄰部隊正在朝我部運動。我營和兄弟部隊的任務是牽制住藤田進師團,不讓日軍跨越我陣地一步!
   衆傳令兵:是!

41.三連一排陣地後側
   炮聲中,戰地救護隊正將幾名受重傷的士兵擡上擔架。稍後,兩名士兵正將一名被炸開胸腔的傷員拖著朝此跑來。
   傷員在聲嘶力竭地喊叫。林匡聞聲趕上。三人將傷員平放在工事後。稍後,林匡的視線從他血肉模糊的傷口轉向他血肉模糊的臉。
   這個人是羅土根。他的喊叫聲越來越弱。
   林匡(朝後大叫):救護員!救護員——
   一名救護員跑上,一看此景,起身。
   救護員(大聲疾呼):擔架!擔架兵!
   但擔架兵沒有即時趕到。
   救護員見此,打開急救包。他準備先止住大出血。
   羅土根:我……不想……死,排……長,我不想……死……
   林匡:你不會死!不會……
   救護兵取出大卷紗布,壓住羅土根的傷口。
   羅土根(聲音變得嘶啞):有……有煙嗎?
   林匡(略頓,隨後起身環顧四周):香煙?誰有香煙——
   救護員(再次大聲疾呼):擔架兵!該死的,快上擔架!
   有人遞上一根香煙。林匡接過,叼在自己嘴上,劃火柴,但沒亮。
   羅土根(忽然不叫了,稍顯平靜地):我……要是……死了,你……回老家……順便……去一次柳州,長……官——
   林匡停下,對他靜注片刻,點了點頭。他又劃火柴。這次火柴點燃了。
   他吸了一口,然後把點燃的香煙插入羅土根的口中。
   正在這時,一聲尖利的呼嘯聲由遠而近……一聲巨響,一顆炮彈在近處爆炸。
   林匡、救護員及另幾人條件反射般地伏倒在地。
   緊接著,又有數發炮彈在附近爆炸。被炸起的沙土飛撲而下。
   爆炸聲後,當林匡起身,看到羅土根已一動不動了,他的身上蓋滿沙塵。但那支煙仍緊緊地叼在他嘴上,冒出一縷青煙……
   林匡(淚如泉湧地):我……會去的,老——鄉。

41.還是我軍陣地 次日晨
   越來越響的轟鳴聲中,數架日軍攻擊機低飛而至。
   陣地上,不時傳來各類輕武器對空射擊的槍擊聲。但日機毫無顧忌,它們盤旋、俯衝、又騰空而起……其間投下炸彈。炸彈在陣地四處爆炸!

42.三連陣地
   爆炸聲震耳欲聾。
   掩體下,是抱槍不動,倦縮成團的士兵。
   一掩體被炸飛……幾名士兵被炸飛。而活著的士兵破土而出,貓腰沿戰壕轉向另一掩體。
   又一掩體被炸……另一掩體被炸……
   一頂鋼盔垂直而下,掉落在林匡腳邊。
   林匡伸手拾起,咬牙切齒。

43.同上
   日機掉頭飛去。爆炸聲漸漸沈寂。
   林匡翻身鑽出掩體,進入戰壕,朝前觀望。
   各類掩蔽處,士兵們紛紛抖落沙土,奔入各自的戰鬥崗位……

44.同上
   日軍進攻部隊潮水般地奔湧而來。
   與此同時,日軍的野戰炮在延伸射擊,接連不斷地在我軍陣地前沿爆炸,紅光照天。

45.我軍迫擊炮陣
   迫擊炮排炮齊發。
   迫擊炮彈飛向敵叢,發出驚天動地的震響,把進攻的日軍炸得血肉橫飛。

46.三連陣地前沿
   密集的火力網。
   進攻的日軍一排排倒下。但後續者源源不斷,蜂擁而來。同時,日軍的機槍、步槍和迫擊炮也噴出火舌,掃向我陣。守軍士兵紛紛中彈,伏面而倒。

47.同上 上午
   日軍前鋒攻破一翼,沖入戰壕。
   火花中,林匡端起步槍,插上刺刀,直沖而上。
   其他士兵也紛紛端起上了槍刺的步槍,緊跟而來。
   林匡和他的士兵蜂擁而上,截住日軍……雙方士兵在戰壕上下短兵相接,決死格殺……

48.同上
   血光中,林匡從一名攻入前陣的日兵腹中拔出刺刀,後退一步,站定,環顧左右。
   林匡(聲嘶力竭地):機槍……
   他話音剛落,王靜生已一躍而起,端起機槍朝日軍掃射。緊接著,我軍增援部隊趕到,排槍齊發……陣前,大批日軍措不及防,紛紛倒於槍林彈雨之下。日軍倉惶而退。

49.同上 戰壕內 夜
   在戰鬥間隙,林匡正對一名士兵口授指令。
   林匡:……快去報告營長,連長已爲國捐軀,連附也身受重傷,全連兄弟傷亡超過半,請營長務必派兵增援,火速增援!

50.同上 深夜
   此刻,陣地前沿相對平靜,只有在很遠處不時傳來一、兩聲零星的槍炮聲。星光下,三連幸存的士兵正在加緊修復工事。
   與士兵一起揮鏟加固掩體的林匡。
   正在這時,去營部的士兵趕回陣地。他來到林匡跟前。
   士兵:報告長官,營長任命你爲一營三連代理連長,集合所有兄弟,作好反攻的準備。
   說著,他將一紙公文和一塊手錶交給林匡。林匡接過,匆匆一閱。
   林匡:援兵呢?
   士兵:沒有。營長……他也負傷了。
   林匡沈吟片刻,擡起頭,望著陸續圍攏過來的士兵。
   林匡:弟兄們,我團三營已在我營左翼完成部署,保安團的兩個連也已作好進攻的準備,五二二團很快就要到達張華浜西側,現在我以一營三連代理連長的名義命令各位兄弟就地休息,十一時隨全營出擊,收復沿江陣地!
   無動於衷的士兵。
   林匡:休息——

51.陣地 深夜
   林匡腕上的夜光錶。手錶上的時針正走向十一時。
   林匡擡頭望天。
   稍後,陣地上空忽有一顆信號彈騰空而起。緊接著,又一個……與此同時,陣地上頓時吼聲四起。吼叫聲中,我軍士兵躍出戰壕,以排山倒海之勢沖向敵陣。

52.陣地
   蜂擁而上的我軍士兵。
   日軍機槍噴火。衝鋒陷陣的我軍紛紛士兵而倒……

53.日軍陣地前沿
   日軍陣地的交叉火力將中國士兵阻擋在一片廢墟後。
   林匡匍伏前進,突然一躍,沖向另一段殘垣。衆士兵也隨之跟進。
   正在這時,一傳令兵貓腰奔近林匡。
   傳令兵(氣喘噓噓地):王連長,營長命令,立即停止進攻,停止進攻,全營趁夜撤至羅店陣地。
   林匡:什麽?
   傳令兵:撤退!五二二團沒有趕到!他們遭到日軍阻截!
   林匡:爲什麽要撤到羅店?
   傳令兵:這是師部的命令。我部前方出現兩個聯隊的增援敵軍,他們正朝我左前方移動!
   日軍的機槍在繼續掃射。
   林匡(默然許久,低沈地):執行命令。

54.次日 羅店附近小路 晨
   路上,零落的一營士兵正朝前進發。隊伍中有不少擔架。另一些受傷的士兵在其他士兵的攙扶下艱難地行進。全營僅有很少士兵不紮繃帶。
   稍遠處,不時有日軍縱深炮彈飛來,作騷擾性攻擊。
   行走在隊伍前列的林匡。他忽然停步,朝後揮了揮手。幾名士兵跟上,隨林匡奔上前去。

55.小路左前方稻田
   一輛翻覆在巨大彈坑旁的吉普車。
   林匡率衆趕到,用力拉開車門,七手八腳地將壓在車內的一名將官及他的副官和駕駛員從中拖出。
   稍後,那將官被扶至一旁。他好象沒有受重傷。他活動活動還在流血的右腿,掙扎著站起身,試著朝前走了幾步。他是第八十七師師長王敬久。
   在王敬久走向一邊站定的同時,隨著林匡一聲叫喊,吉普車“噌”地一下,被士兵們翻了過來。
   王敬久有些驚異地聞聲轉臉。他看到受了輕傷的駕駛員爬上車座,開始發動,一次、二次、三次……吉普車引擎終於響了起來。
   他走到林匡跟前,讚賞地看著對方。
   王敬久:你是哪一部的?
   林匡(舉手敬禮,放下):報告長官,第八十七師五二三團一營三連少尉代理連長王扶民。
   王敬久(握住對方的手):多謝了。你們營長呢?
   正在這時,一副擔架擡著營長黃嘯朝此走來。擔架上,身負重傷的黃嘯用力挺起上身,擡手舉向額部。
   黃嘯(艱難地):長官……
   王敬久(一把按住黃嘯的肩膀,輕輕地搖了搖):別說了。你們一個營擋住了兩個日軍聯隊的進攻,辛苦了!一營還有多少弟兄?
   黃嘯:算上……輕傷的,一百五十九人。
   王敬久:還頂得住嗎?
   黃嘯略略思索一會兒,隨即朝林匡招了招手,示意讓他回答。
   林匡上前,朝黃嘯注視片刻,隨後轉身,面對王敬久。
   林匡(堅決地):能,長官!
   王敬久:好。
   說著,他接過副官遞上的公事包,打開,起草命令。
   王敬久(邊寫邊對林匡):派一部弟兄把黃營長送往臨時搶救所,在那裏等待轉運後方;一營其餘官兵縮編成一個連,由王連長指揮,火速趕往月浦陣地,暫歸蔡炳炎旅長指揮。戰後歸還建制。
   說完,他的命令也起草完畢。他將命令交給林匡。
   林匡接過,後退一步,敬禮。
   林匡:王扶民聽命!
   王敬久沒有還禮。他一把抱住林匡,久久無言。

56.土路 岔路口
   擔架旁,林匡和黃嘯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黃嘯:弟兄們……都託付給你了……
   林匡無言,淚如泉湧。他用力點頭。
   擔架朝前移動。林匡鬆手。
   林匡的眼睛。他的視線在移動,越來越高,越來越遠……

57.月浦 我軍陣地 淩晨
   十餘架日機掠過前沿陣地,來回俯衝,擲彈。
   字幕:月浦 我軍陣地
   火光和戰塵籠罩著整個畫面。但一面殘破的軍旗仍然迎風獵獵。
   日機炸畢飛回。我軍士兵複出陣地,舉槍對準前方。
   前方,日軍以一排戰車爲前驅,無數士兵緊隨其後,朝陣地逼近。
   雙方接戰。我軍陣地迫擊炮、機槍、步槍萬彈齊發……

58.同上 日落
   暫時恢復平靜的戰場。戰壕內,林匡正和士兵打盹。正在這時,旅部傳令兵沿戰壕急奔至此。
   林匡驚起。
   傳令兵:報告連長,增援部隊已經趕到,蔡旅長命令你部隨全旅一起出擊,奪回羅店陣地!

59.羅店附近陣地 夜
   在水銀瀉地般的槍林彈雨中,蔡炳炎旅官兵頂死冒進,直撲日軍陣地,殺聲震天。
   進攻的隊伍中,手持步槍沖向敵陣的林匡。
   日軍炮彈在爆炸。
   繼續突擊的我軍士兵。
   一顆炮彈在林匡附近爆炸,騰起的火光將他吞沒……
   蜂擁而過的我軍士兵。
   我軍士兵沖入敵陣……
   解說(畫外音):雖經苦戰,但終因中日雙方軍力懸殊,三個月後,上海陷落。
   第八十七師撤至鎮江一帶。幸存的傷員轉至各後方醫院。身負重傷的林匡也在其中……

60.福建古田 某野戰醫院 夜
   馬燈下,林匡躺在臨時手術臺上。在手術臺兩側,站著一名軍醫和兩名助手。
   字幕:福建  古田
   林匡額上的青筋在勃勃跳動。
   軍醫:傷口已經潰爛,彈片夾在左側腿骨內。必須馬上做手術,否則,你只能有一條腿了,少尉。
   林匡無言地點了點頭。
   軍醫:可是……麻藥很緊張,實際上……沒有麻藥。
   林匡閉上兩眼。但很快又睜開眼睛。
   林匡:沒關係,來吧——
   軍醫:你要喊,喊,不要憋著,叫出聲來,一定要叫出聲來!

61.野戰醫院軍帳外
   沈寂的夜空,星光在閃耀。
   林匡(畫外音,聲嘶力竭的喊叫聲):啊……
   林匡的喊聲劃破夜空,震遏流雲……

62.福建古田 山野 清晨
   層嶂疊巒在雲中移動。

63.山谷
   懸崖峭壁,一瀑直落而下。
   穀底,涓涓細流彙聚一處,緩緩而走。
   山林。鳥鳴山澗。一兀立的巨石上,左臂吊在胸前,右手支著一根木棍的林匡站立,遙望前方。
   前方天空,北雁南飛。

64.野戰醫院某帳中
   行軍床,林匡將紙放在在膝上的背包上寫家書。
   林匡(心聲):父親大人,兒身在遠方,在此恭請安康。
   他停筆,看了看帳外,再次提筆疾書。
   林匡(心聲):淞滬戰敗,上海陷落,日寇一路倡狂進逼南京,兒身爲男兒不能保家衛國,禦敵以國門之外,羞愧難當,肝膽俱裂……
   他又停筆,低頭閉目。兩久,他才擡起頭,繼續奮筆而書。
   林匡(心聲):兒甚爲擔憂,不知家中父母弟妹境遇如何。請一定……保重。
   他又停筆,擡頭遙望帳外的天空。稍後,又提筆。
   林匡(心聲):兒曾負傷轉入後方醫院。現傷口漸愈,即將重返戰場。兒一定奮勇殺敵,以告慰家鄉父老。
   又將信放入信封,將信封放入背包的林匡。
   被打開的背包,其內已有好幾封未寄出的家書。

65.野戰醫院某病房 夜
   這原是民居大院,現已徵用爲陸軍野戰醫院臨時病房。這裏條件稍好,有許多軍銜較高的受傷軍官在此療傷。
   微弱的燈光下,在排列相對寬鬆的病床與病床之間,林匡以手支著木棍,繞床而行。
   某病床上,臉色蒼白的黃嘯用僅有的一隻左手支起上身,笑望漸漸走近的林匡。顯然,黃嘯已被截肢,只有一隻手了。
   林匡在他床邊站定,舉手敬禮。
   林匡:營長。
   黃嘯(用僅存的左手握住對方的手,使勁搖了搖):看到你傷好得這麽快,真是嫉妒啊!
   默然無語的林匡。他站著一動不動。
   黃嘯(拉著他的手不放):昨天剛剛得知師部的嘉獎令,祝賀你晉升中尉。
   林匡的眼睛。他淚如泉湧。他的淚水滴在黃嘯的手上。
   黃嘯(鬆手,仰面躺下):我也很難過,但我們已經盡力了;我們恪守軍人的天職,勇敢戰鬥……多少兄弟倒下去了。但整個戰局並非我們個人所能左右。
   我們都很勇敢!
   林匡:是的,營長……
   黃嘯(又挺身而起,大聲地):我們都不怕死!
   林匡:是的,營長。
   黃嘯(又躺下,哀歎地):可是我們戰敗了……我們沒守住上海。
   他閉上眼睛。在他緊閉的兩眼,淚水奪眶而出。
   凝視著黃嘯消瘦的臉龐的林匡。
   林匡:我……知道戰況,日軍已兵分三路朝南京進逼。我想,營長,八十七師極有可能退守南京。
   黃嘯睜開眼睛,注視林匡。
   黃嘯(沈思片刻,轉過視線):很有可能。我們八十七師“一二八”以來一直駐守南京,熟識那裏的一山一水……
   林匡上前一步,扔下手中的木棍。
   林匡:營長,我懇求你以長官的名義請求上級讓我提前出院,趕赴南京前線!
   一陣激動的黃嘯,他再次起身。
   林匡上前,欲扶住他。黃嘯拉住對方的手,緊緊握住。
   黃嘯(激動地):好,王扶民,好樣的!

66.同上
   目送林匡朝門口走去的黃嘯。正當林匡即將跨門而出之時,黃嘯突然叫住了他。
   黃嘯:等一等。
   聞聲停步,轉過身來的林匡。
   黃嘯以左手指著林匡身上的背包。
   黃嘯:把你的背包留下,我們彼此交換,留作……紀念;我可能上不了前線了,永遠……上不了了。
   說著,他拿起身邊的一個皮制軍用背包,慢慢舉起。
   林匡一陣激動,大步走回,蹲下身子。
   林匡:營長……
   一把擁住林匡,緊緊地抱住他的黃嘯……

67.南京城頭上空 白天
   日軍戰機編隊轟鳴著飛向前方。
   字幕:南京 我軍週邊陣地
   日軍戰機編隊遮蔽了整個畫面。

68.同上 遠眺
   日軍戰機俯衝投彈,南京城外黑雲翻滾……

69.南京郊外 日軍炮兵陣地
   一排排大口徑野戰炮對準南京,排炮轟擊。

70.南京週邊 日軍步兵陣地
   在飛機和炮兵輪番攻擊的掩護下,日軍戰車出動,向守衛南京週邊陣地的中國守軍奔襲。戰車後,是鋪天蓋地的日軍步兵。
   穩步向前的日軍步兵,槍刺如林。
解說: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日,佔領南京週邊陣地的日軍開始對複廓陣地展開猛烈進攻。進攻的日軍步、炮、空協同作戰,由南向東從三個不同的方向朝南京猛攻。中國守軍雖奮死抵抗,但傷亡慘重,節節敗退,戰事危急。
   日軍的戰車和步兵逼向南京。日軍炮火向城內延伸……

71.京杭國道 下午
   幾輛運送軍火的卡車在公路上疾馳。
   卡車駛過,卷起沙塵。沙塵迷漫中,沿途可見殘破的村莊,倒塌的房屋和成片的瓦礫。
   公路上,還有運送軍隊給養的馬車和步兵來來往往,川流不息。在其中的一輛馬車上,我們看到了林匡,他正搭馬車前往南京。他沒有武器,只有一個隨身攜帶的軍用背包。這個背包較新,是牛皮製成的。
   遠處的炮聲。大地在震動。

72.光華門附近 某部作戰指揮所外掩蔽部
   掩蔽部外,指揮部參謀人員鑽進鑽出,忙亂不已。
   一邊,是來回走動、焦急不安的林匡。正在這時,一副官模樣的軍人出現,走近林匡。林匡急急迎上前去。
   副官:實在對不起,我沒法查清五二三團的確切方位……
   林匡:這怎麽可能?那是整整一個團!
   副官:情況確實是這樣,通訊完全中斷,無法聯絡……一團糟!
   林匡轉身,朝外走去。
   副官:中尉,隨師部一起行動吧。
   林匡停,但沒轉身。
   林匡(轉過臉,搖頭):不,我要找到五二三團。

73.某炮兵陣地 傍晚
   陣地上,一排普福斯山炮炮口噴火,炮彈呼嘯而去,射向敵陣。
   與此同時,日軍炮彈也不斷在近處爆炸。
   爆炸聲中,一山炮被毀。又一山炮被毀……火光沖天,紅煙騰空而起。
   林匡穿越硝煙,在火光中疾奔……

74.炮兵指揮所
   林匡奔臨至此,攔住一位參謀。
   林匡(大聲地):請問,八十七師五二三團陣地在哪里?五二三團!
   參謀(也是大聲地):不清楚!
   林匡:什麽?
   參謀:沒有聯絡!沒有任何聯絡;我們也是整整兩天沒接到任何命令了,沒有接到任何作戰命令!說著,他轉身欲往。
   林匡再次攔住他。
   林匡:請問你們是第幾師的?
   參謀(止步回首):八十八師炮兵團。喔,對了,昨天聽說五二三團在中央體育場附近,可現在就說不清了,變化實在太快了!

75.吳王墳附近 臨時裹傷收容所 深夜
   暗淡的燈光下,林匡在躺滿傷員的擔架和鋪板間緩慢走動。這裏有許多受傷的官兵。
   在繼續搜尋的林匡。忽有一人在輕聲呼喚。
   受傷軍官:王扶民!王連長……
   林匡轉身,朝那人摸索而來。
   林匡:劉副官!
   他喊著,快步走向頭部和胸部都纏著帶血的繃帶的受傷軍官。在受傷軍官的擔架前,林匡伏身,按住對方的手。
   受傷軍官:你怎麽來了?傷好了?
   林匡:部隊……怎麽了?
   受傷軍官:敵人炮火猛烈,我們……死了許多弟兄。部隊沒有補充,南京……恐怕守不住了。
   林匡喉頭梗塞,欲語無言。
   受傷軍官:五二三團和上級以及友鄰部隊都已無法聯絡,守,守不住,退……也不知該往哪里退……
   林匡:你剛下來?
   受傷軍官:大約兩個小時以前。
   林匡:五二三團還在中央體育場?
   受傷軍官:不,那裏的陣地早已炸平,五二三團原在遺族學校,現在可能在光華門附近的工兵學校陣地。
   林匡聽罷,送開對方的手,直起上身。
   受傷軍官:你別上去;沒必要了……
   林匡:……
   他轉身,面對出口。
   受傷軍官:等一等——
   林匡複轉身,注視受傷軍官。
   受傷軍官從身邊取出連著槍套和彈盒的皮帶,遞上。
   受傷軍官:我……用不著了。你留下吧。
   林匡緩緩伸手,接過,低頭向他致意。
   林匡:謝謝。多保重。

76.光華門附近 午夜
   日軍坦克炮口噴火,越過戰壕,輾過工事,壓倒地堡,響聲隆隆地穿過
   我軍防禦陣地,朝南京城區駛去。
   在接連不斷的炮聲和閃光中,無數日軍步兵平端步槍,躍上陣地……

77.陣地遠側 土丘
   伏身朝彼處觀望的林匡。他淚流泉湧,埋頭向地。他雙手深深插入沙土。
   很久很久,他才慢慢爬起,顫動著站立。他仿佛看見,在火光中,在陣地上,五二三團的弟兄屍橫遍地,血染沙場……
   他又轉向另一側——

78.我軍防禦陣地
   日軍戰車和步兵源源不斷地穿越陣地,朝南京城區進發……

79.下關附近江邊 淩晨
   數幢民宅在燃燒。黑煙翻滾,沈鎖長江。
   江邊,各路散兵奔湧至此,前後接踵,混亂不堪。那些軍容不整的撤退,士兵盲目地朝江岸擁去。
   正在這時,一架日機呼嘯著飛臨江岸,俯衝,低空掃射。
   地面,機槍聲中,我軍有士兵接連中彈,倒。
   日機拔空,盤旋,又俯衝而下。
   又有不少士兵倒地。但更多的士兵四下奔散、躲避。也有士兵紛紛舉槍,對空射擊。一時間,日機的轟鳴聲、槍擊聲、慘叫聲和呼叫聲響成一片,不絕於耳。

80.空中
   返飛而去的日軍戰機。

81.長江江南江面 清晨
   這裏,波濤翻滾的江面上,載著士兵的舢板、木船、木筏以至原木盡入眼簾。眼下的情況是,撤退至此的士兵想方設法利用一切可以浮起的器具漂浮于江中,隨波逐流,浮向對岸。
   對岸,天水一線,不見盡頭……

82.江岸 某工廠附近
   散兵叢中的林匡,他漫無目標地在人群中穿行。他的身後是倒塌的工廠廠房。就在那裏,一群士兵扛著木板和圓木奔出,沖向江岸。
   仍在散兵叢中穿行的林匡。這時,在他身後某處,有人在呼喚他。
   王靜生:長官!王連長——
   林匡聞聲轉首,四處探尋。他看到了在他身後不遠處的王靜生。
   林匡:王靜生!
   他急欲向他走去,但無奈被其他散兵擋住去路。他左沖右突,奪步上前,終與王靜生相見。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還發現和他相遇的還有他的老部下趙得財等人。他站在他們面前,激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83.同上
   林匡和他的原部下相對而站,長時間地無語。
   林匡(淚花閃爍地):弟兄們……都怎麽樣了?
   趙得財:沖出來的不多,長官,出來的又都走散了。
   林匡轉向長江。
   江岸是如潮的散兵和江面上不計其數的各種渡江器具。
   林匡:沒人組織撤退?
   王靜生:沒有;也沒有長官指示怎麽退、該往哪里退。他們只下一道命令:撤。
   林匡:那你們……
   趙得財:我們幾個兄弟紮了一個木排。瞧,就在那裏。我們在人群中看到了你……
   連長,一起走吧。

84.岸邊 清晨
   江水拍岸。
   無數等待渡江的士兵叢中,趙得財、王靜生等人將一個木排推入江中。木排一下子沈了下去。
   衆人懊喪地驚呼。
   趙得財:不要急,馬上就會浮起來!
   果然,片刻功夫,木排又浮了起來。
   一見木排浮起,衆士兵急不可耐地涉入將中,爭先恐後地爬了上去。木排顛簸著,但沒能擋住求生心切的士兵。
   呆立一旁的林匡。
   趙得財、王靜生等人回望林匡。
   王靜生:長官,快!
   林匡猶豫片刻,下岸,涉水登上木排。
   衆人劃動行軍鏟和木板。
   木排搖晃著離岸,緩緩前行。

85.靠近江南一側的水面
   各種渡江器具隨波逐流,在林匡等人所在木排前後左右忽隱忽現,向彼岸漂浮……

86.同上 下游方向
   空中的轟鳴聲。一架日機突入畫面,俯衝而來。
   日機機頭上的機槍開火……

87.同上 沿岸江面
   密集的子彈打在江水中,打在渡江士兵的木船和其他漂浮器具上,有幾名渡江士兵中彈,跌落將中……

88.同上
   日機再次飛臨,在渡江木船和其他漂浮器具間穿行。日機機槍噴火……

89.林匡所在木排
   子彈在木排前側濺起水花。
   林匡和衆士兵拼命劃“漿”。
   一排子彈射來……王靜生中彈,翻落江中。
   又一排子彈射來,正用力劃動行軍鏟的趙得財突然悶叫一聲,行軍鏟掉落,他以一手捂住胸口。
   林匡:趙得財!
   血染近側一邊的江水。
   林匡丟下木板,一把拉趙得財。趙得財堅持著、堅持著,慢慢地身體前傾,伏倒在木排上。
   林匡:趙得財,堅持住!堅持——
   繼續射來的機槍子彈。
   林匡憤怒了,他一躍而起,拿起趙得財身旁的步槍,打開槍栓,舉槍,對空射擊。他的射擊動作完全是不顧一切的,是出於一種絕對的信念。他打完五發子彈,很沈靜地又壓上一個彈夾,再舉槍,射擊。
   似乎其他一切都已靜止,只有林匡一個人在憤怒地射擊;他的槍口噴火,
   又是一發、兩發、三發、四發、五發……

90.長江北岸 夜
   隨零落的士兵艱難地涉誰上岸的林匡。他依然提著那支步槍。
   在一片蘆葦叢前的淺灘上,林匡停步,緩慢轉身,遙望江南……

91.長江南岸 南京城上空
   火光沖天,烈焰熊熊……
   解說:經過數旬激戰,日軍攻陷南京……南京城內大火連燒數月,無數中國軍人和平民慘遭殺戮……

92.北岸 淺灘
   林匡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倒在水中,整個身體沈重地伏了下去。良久,他才擡起頭來。江水和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93.浦口 鐵路沿線 白天
   三五成群的撤退士兵沿著鐵路線零亂地朝北走去。
   字幕:江北 浦口附近
   士兵隊中的林匡。他慢慢地側轉過臉。
   在他的視線中,在稍遠處與鐵路差不多並行的公路上,是聯成一線的馬車、手推車和無數徒步前行的士兵。
   低頭看路的林匡。
   雜亂的腳步,以及雜亂的軍隊……

94.滁州 收容站 傍晚
   收容站大院內外,成群的軍人分幾處在排隊領用乾糧和水。在另一處,還有不少人圍著一名軍容比較整齊的軍官打探各自部隊的集結地點。整個大院人聲鼎沸,嘈雜非常。
   軍官(擺手,大聲地):別問了!別問了,我不清楚,這麽多部隊,這麽多番號,這麽多人,我怎麽都記得清楚?反正一句話——向北!別停下!向北——
   人叢中的林匡。他默默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95.滁州附近村野 夜 雨
   稍遠處是一個村落,一排黑坳坳的低矮民居閃亮著殘燈。在窗內微弱燈光的映照下,在雨中,隱約可見許多簇擁成群的黑影。這都是從南京方向撤退的士兵。由於士兵太多,他們無法都擠入那些民居,只能在野外等待天明。他們任憑風雨摧打,擠成一團,嗦嗦發抖。

96.牛棚
   一盞油燈懸在梁下。燈下,兩頭牛在反芻。在牛欄和牛槽四周,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士兵。
   牛棚頂部的漏雨。雨水成片瀉下。
   幾乎毫無知覺的士兵。他們躺在有積水的泥地上。

97.某村民住宅外的屋沿下
   雨水順瓦而下,瀉在一雙濕透的軍靴上。那雙軍靴動了動,似乎要避開那瀉下的雨水。但它們動不了,因爲許多軍靴擠在一起,幾乎沒有任何空間。
   順著軍靴往上探去,可見濕透的軍服、腰間的槍套,一隻牛皮軍用挎包,一支被抱在兩手之間的步槍,以及一雙睜得很大的眼睛。他是林匡。他毫無睡意。他望著茫茫雨夜,目光惘然。
   嘩嘩的雨聲。
   突然,一聲槍響;槍聲震破悶沈的夜空。
   林匡驚起!
   其他士兵特被驚醒,紛紛起身。黑暗中一陣喧嘩……

98.村民居所內偏屋緊閉的門
   門破,林匡與一群士兵直闖而入。但他們很快就止步不前了。
   驚愕萬分的林匡。他的眼睛,淚水奪眶而出。
   燈下,八仙桌旁,團長鄭立新連人帶椅仰面而倒,一柄手槍甩落在他手邊的地上。他顯然已死,鮮血從他的口中奔湧而出。
某人(聲嘶力竭地):團長——
   束手站立的林匡,他的肩膀在戰顫……

99.蚌埠附近黃泥大路 傍晚 雨
   大雨如注。泥濘的路面,雨珠濺起水花。
   路上,一行牛車緩緩而行。
   蹣跚向前的牛蹄。咯吱咯吱滾動的車輪。
   向上看去,無蓬的牛車上堆滿行李。
   牛車旁是許多步行者。他們在泥濘不堪的土路上艱難跋涉。
   這也是大隊人馬,不過不是軍隊,而是從淪陷區逃避至此的男女老少。
   牛車晃晃而過……最後一輛牛車趕上。在這以輛牛車左側,我們看到一頂米黃色的油布傘。雨珠瀉落,順著油布傘滑下。油布傘慢慢擡起時,我們看到了黃幗懿。她面容憔悴,疲憊不堪。一邊是她的母親,另一邊緊靠著她的,是她年幼的妹妹。另一側,是和其他難民緊挨著艱難跋涉的黃幗懿父親。

100.還是泥濘的大路
   繼續前行的牛車。
   忽從後面傳來一陣汽車的引擎聲。
   聞聲轉臉的黃幗懿。
   喇叭聲響。隨著汽車的喇叭聲,一輛敞蓬軍用卡車由遠而近,呼嘯駛過。卡車駛過,濺起泥水。
   黃幗懿剛要閃身躲避,但泥水已濺滿一身。她抹了一下臉,再次擡頭,忽然眼睛一亮。
   顛簸而過的軍車上,有一名軍人從士兵群中站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又驚又喜的黃幗懿。
   越走越遠的軍車。
   軍車上的林匡。他仍在朝此注目……
   黃幗懿妹妹(推了推黃幗懿):大姐,他是誰?

101.蚌埠城 某街 某客棧外 下午
   客棧門口,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從他們身上的裝束來看,他們不太像是本地人,而大多是從沿海、沿江各地逃奔至此的外鄉人。
   字幕:蚌埠
   夾雜在許多外鄉人中的黃幗懿和她的家人。他們都捧著不少準備路上用的生活必需品。
   黃幗懿和她的家人走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雙手捧著剛剛買來的毛巾、肥皂之類物品匆匆朝客棧方向走去。她走到客棧門口,剛要轉身進門,忽然止步不行,舉目向前。她雙唇微微張開,有些驚訝。
   更顯驚訝的黃幗懿父、母和她的妹妹。
   不遠處,在街角,是正注視著她的林匡。
   黃幗懿不覺一愣,手一松,毛巾肥皂掉落在地。她自我解嘲地笑了笑,欲蹲身去拾。但這時她妹妹已搶進幾步,把所有掉落在地的東西一一撿起,放在她的手中。
   捧著毛巾肥皂一動不動的黃幗懿。她淚光閃爍的眼睛。
   走上前來的林匡。他立正,向黃幗懿父微躬上身。
   黃幗懿父:你就是聖約翰大學的預科生?
   對黃幗懿望了一眼的林匡。他似乎明白了什麽,點了點頭。
   林匡:是的,伯父。
   他又轉向黃幗懿的母親,再躬身。
   林匡:您好……
   黃幗懿母:你很勇敢,年輕人,但你母親會擔憂的。
   林匡(搖頭):是的,我已……身不由己,伯母。

102.同上
   局面似乎有些尷尬。場上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黃幗懿的妹妹打破目前的僵局。
   黃幗懿妹妹:你真的很了不起,我姐姐都跟我們說了;你上了戰場,成了一名抗日軍人!
   林匡:我很慚愧,我們……正在撤退……
   黃幗懿父:路上幗懿說起你,我想,我們朝同一個方向走,或許會再的見到你。
   沒想到真的見到了你。
   林匡:蚌埠不大,真的……不是很大。

103.同上
   還是有些尷尬的局面。黃幗懿的母親感覺到了這一點。
   黃幗懿母:我們還有點事。阿懿,你陪這位先生走走。
   黃幗懿父:呵,是啊,是啊。
   說著,黃幗懿父、母和妹妹轉身朝客棧走去。沒走幾步,黃幗懿父止步,
   回首,看著林匡。
   黃幗懿父:不要自責,你在盡力,你已經……盡力了。
   林匡:多謝,伯父。

104.另一條大街 傍晚
   街上,軍用卡車、馬車晃晃而過。
   車輛駛過處,林匡與黃幗懿出現,他們兩人拉開一段距離,並排緩步而行。在他們側畔,不時有荷槍實彈的軍人走過。
   邊走邊談的黃幗懿和林匡。後者依然捧著那些日常用品。
   林匡:從上海到這裏,恐怕走了不少時間吧?
   黃幗懿:一個多月了。鐵路已經中斷,也沒有汽車。我們走走停停,有時搭車……
   更多的時間就在路上走。今天運氣好,坐了半天牛車。
   林匡:小姐,你老家在——
   黃幗懿:淮南顧橋。
   林匡:如果改坐船,大概會比陸路方便。淮河邊上民船很多。
   黃幗懿:父親也這麽說。所以我們改道走蚌埠。這一路上……兵慌馬亂,到處都是難民,很難熬。但是,我父親說,總比困在上海當亡國奴好。
   林匡:很可惜我們沒能守住上海,現在,又丟了南京……
   黃幗懿(笑,故意地強調):你們?你?
   林匡(肯定地點了點頭):是的,我們。

105.古城牆外 天色將暗
   一個土墩上,林匡與黃幗懿並排而坐,繼續他們的交談。
   西天,流霞似火。
   林匡:他是個排長;他……比我大四歲。他是廣西人。他死了,可我還活著。
   黃幗懿:他叫什麽名字?
   林匡:王扶民。
   沈默,長時間的沈默。
   黃幗懿:你用他的名字和……他的身份?
   林匡:是的,但並不完全是。我也是在盡一個中國人的職責。
   黃幗懿:那時……我看見他,也看見你,我看見你拿起他的槍,你沖了上去;可是,你……你沒打過仗,你只是個學生!大學預科生!
   林匡:他爲我而死;他救了我,我活了下來……那一刻,就在那一瞬間,我知道我已經和他融爲一體了。他復活了,我就是他;我是一個軍人;我……就是王扶民。你……懂我的意思。
   沈默。又是長時間的沈默。

106.同上 天色更暗
   土墩上,林匡與黃幗懿兩人的背影。
   黃幗懿:你父親知道嗎?你媽媽……他們怎麽辦?
   林匡:我寫過信,好幾封。
   黃幗懿:信?寫信?
   林匡:當然,信沒寄出;沒法……投遞。我也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上海。他們也可能象你們一樣……在逃難。
   黃幗懿側過臉,凝視著他。良久,她一聲歎息。
   黃幗懿:他們一定很擔心,非常擔心。
   林匡:是的,很擔心,更擔心的……是我媽媽。你母親……她說的對。
   黃幗懿(吟誦般地):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林匡:是的,家書……抵萬金。可是,怎麽寄出去呢?

107.大街 天色已暗
   昏暗的路燈下,林匡與黃幗懿朝來路走回。他們走得很慢。
   前方客棧的燈籠已經在望。
   忽然停下腳步的林匡。
   黃幗懿也停了下來。她轉身,凝望對對方。
   黃幗懿: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你的……真名實姓?
   林匡:林匡。樹林的林,匡扶正義的匡。
   兩人四目交注,久久無言。
   而後,林匡將毛巾肥皂等物交還給黃幗懿。他的眼睛沒有離開她的臉。
   林匡:我能……請教小姐……您的……芳名嗎?
   黃幗懿的眼睛濕潤了。她的嘴唇在微微顫動。
   黃幗懿:黃幗懿。巾幗的幗,懿是懿德的懿。
   林匡聽罷,後退一步。
   林匡:很高興認識你,黃小姐,請代我向您父母致意。
   黃幗懿:是的,一定。你要活著!
   林匡:……
   黃幗懿:你……一定要活著!
   林匡苦澀地笑了笑,點了點頭,然後轉身,跨出一步。
   黃幗懿:請……等一等!
   慢慢地轉過身來的林匡。
   身體仿佛被凝固了的黃幗懿……她突然鬆手,毛巾肥皂等物又紛紛掉落在地;她錯步上前,突然伸手摟住林匡的頸項……
   林匡很拘謹,但是慢慢地,他摸索著,也伸手摟住她的腰。
   緊緊地擁抱在一起的黃幗懿和林匡。
   客棧門前高懸的燈籠。燈籠很紅、很亮……

108.津浦鐵路 夜
   一列軍列呼嘯而過……

109.一悶罐車廂內
   這是漆黑一團的車廂,似乎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聽到列車有節奏的哢嚓聲和偶爾的軍械撞擊聲。
   忽然有人擦亮火柴,點燃香煙。這是林匡。此時他的軍容整齊多了,但原來比較柔軟稀疏的唇須現在變得濃密並粗硬了。
   火柴的光亮映照出滿車的抱槍的士兵。
   大口吸煙的林匡。
   一士兵(黑暗中的聲音):長官,能給吸一口嗎?
   林匡先是一愣,隨後又掏出那包煙,撕開煙盒,依此遞上。
   許多伸出的手,整包香煙頃刻而盡。
   再一次擦亮火柴的林匡。衆士兵湊上,逐個點煙。火映出士兵們粗獷、精瘦而又黑亮的臉……

110.贛北 南田鋪附近山區 傍晚 雨
   大雨滂沱。
   字幕:一九三八年十月 贛北 南田鋪附近
   畫面上是黑沈沈的山壁。在另一側,是雜樹叢生的濃密的山林。在山壁和山林之間依稀可見一條曲折的山路。
   天色漸暗。
   就在這時,一支軍容不整的軍隊出現了。這顯然是一支剛從戰區撤退的部隊,因爲其中有不少擔架和和騾馬馱著的傷兵。
   這支隊伍由遠而近,逐漸佈滿整個畫面。但人影都模糊難辨。雨聲中,只能聽到馬蹄聲、軍械的碰擊聲和不時傳出的“當心”、“小心路滑”、“保持距離”等短促又低沈的傳呼聲。
   天色更暗。模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雨夜之中了……

111.山路間的石坳 夜
   一塊雨布被幾隻手撐起,將雨遮擋。一隻手電筒亮了。手電照亮一張軍用地圖。地圖上方,幾個人影圍攏過來。
   林匡(以手指點地圖):我們現在的方位是在獅子崖。前方三十七裏是田家山,翻過田家山就能到達是永豐橋。這裏是公路。這是我們的必經之地。我知道路很難走,到處都是山,但我們一定要走出去。都明白了嗎?
   衆人影:是,長官。
   林匡(收起地圖,起身):據山民們說,這一帶有不少山洞,可以避雨。好吧,傳令下去,就在這一帶休息,拂曉後繼續趕路。
   衆人影:是,長官。

112.漆黑一團的山路
   這支部隊仍在摸索著緩慢前行。隊伍前列,是滿身是水的林匡的身影。
   林匡(心聲):……父親大人,南京失守後,第九集團軍各撤退部隊在蚌埠經短暫休整後進行整編。因無法聯絡原屬第八十七師,被長官部編入第六十六軍九五0團。民國二十六年九月,第六十六軍奉命前往江西,于廬山南麓和隘口街一線布陣……

113.某淺顯的山洞
   洞外,大雨如注。雨水不斷地被斜風刮進洞口。
   林匡(畫外音):我部之任務爲阻截德星線日軍一0一師團西進馳援,以確保我軍第一兵團圍殲日松浦一0六師團于萬家嶺。
   一堆篝火在燃燒。
   借著篝火的光亮在寫家書的林匡。他的軍服依然透濕。
   他膝上的皮制軍用背包。背包上的筆記本。
   林匡(心聲):在成功阻截日軍一0一師團後,奉軍部令,我團自隘口街奔赴萬家嶺北面陣地以增援第四軍九十師。此時,該師第一六九團正與憑險頑抗的日軍相持於半山,傷亡甚重。十月十一日晨,我九五0團進入陣地,隨即發起進攻。萬家嶺爲日軍松浦一0六師團之核心陣地,日軍殊死抵抗,我團遂和日軍在萬家嶺上又展開了白刃戰。激戰竟時,萬家嶺日軍全部死於九五0團刺刀之下。是時,我九五0團佔領了萬家嶺最高峰——萬家嶺。
   繼續燃燒的篝火。
   由於用的是濕柴,篝火嗶蔔直響。篝火旁,一些赤裸上身的士兵在烘烤衣服。另一側,有士兵席地而坐,他們有人在吃乾糧,有人靠著洞壁打盹。
   林匡(繼續書寫家信,心聲):攻佔萬家嶺之後,接長官部命令,六十六軍即退守郭背山、柘林、永峰橋一線重新集結。爲掩護部隊撤離,九五0團三營奉命阻敵前進。是夜,任務完成後,三營趁雨夜後撤。撤退時,營長負傷,全營傷亡慘重,能戰鬥的士兵已不足百人。
   正在這時,一士兵貓腰走近。林匡聞聲轉臉。
   這是一名二等兵,有一張年輕的娃娃臉。
   田林生:長官,脫下衣服烤烤吧。
   林匡(將筆和筆記本放在一旁):好吧。
   動手解開上衣的林匡。他把上衣遞給士兵。
   田林生:褲子,長官。
   又開始退下褲子。
   林匡(將褲子也遞給對方):謝謝。
   士兵蹲入一旁,開始烘乾林匡的軍衣。
   林匡(對衆人):誰有煙?
   張德才:有,長官。
   那士兵一邊應聲,一邊從行軍包中取出一包用臘紙裹著的紙煙,隔著篝火遞了上來。林匡抽出一支,遞了回去。
   張德才隨後從火堆裏取出一小截燃著的樹枝,湊近林匡,爲林匡點燃香煙。他是一名中士,有滿臉的絡腮鬍子。
   林匡:多謝。
   張德才:不用謝,長官。
   林匡剛抽了幾口,就見營傳令兵彎身鑽了進來。
   傳令兵:王連長,營長要見你。
   林匡掐滅香煙,起身。
   林匡:我馬上就去。
   說著,他從田林生手拿過還未烘乾的軍衣、褲,手忙腳亂地穿上。

114.山洞與山洞之間的雜樹叢
   冒雨穿越其間的林匡。

115.另一個山洞
   這是一個較大的山洞。由於大而寬敞,所以比較乾燥。這裏也燃著篝火。
   但篝火映出的,卻是滿地傷員的身影。幾個救護兵正在忙碌,爲傷員作簡單治療,或重新包紮傷口。
   林匡走入。他走過在呻吟的傷員,在其中的一個擔架前站定,蹲了下來。
   朝林匡微微揚了揚手的邱營長。邱營長軍衣敞開著,腰部紮著繃帶,繃帶已被血水染紅。
   林匡:長官——
   邱營長:你來了。在我身邊坐一會兒。
   林匡:是,長官。
   他說著,在邱營長的擔架旁席地而坐。
   邱營長:有煙嗎?
   林匡:有——
   他從軍衣口袋裏掏出吸過幾口的大半截紙煙,看了看,把它捏整齊,然後遞上。
   邱營長:點上吧——
   林匡點了點頭,轉身從火堆裏抽出一根燃著的枝條,點燃紙煙,吸了一口,然後把紙煙送到邱營長嘴上。
   邱營長深深地吸了幾口,慢慢地把閉上眼睛。
   邱營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慨地):呵,真好啊。
   隨後,他用還能動彈的右手將煙從嘴上拔出,遞還給林匡。
   林匡接過,吸了一口,又把煙遞給邱營長。

116.同上
   又把煙遞給林匡的邱營長。但這一次林匡沒有吸,而是捏在手中。他有所期待地注視著他的長官。
   邱營長:是的,我有話要對你說。你能估計一下嗎,如果照此速度行軍,什麽時候能夠到達永豐橋?
   林匡:因爲都是山路,大約需要三到四天,長官……
   邱營長(打段他的解釋):如果沒有我們呢?如果你們能輕裝上陣?
   林匡(起身):不,長官……
   邱營長(略略提高音調):把我們留在這裏,這裏很安全,等部隊反攻時再來接我們。這是我的命令。你必須聽從指揮。
   林匡:不,長官,你在說胡話!
   邱營長(右手支起上身,大聲地):這是命令!我是指揮官!
   林匡(聲音比他更高):我拒絕服從!長官!
   邱營長(無力地躺下,聲音略低):你爲什麽要拒絕?難道要讓所有人都死在一起嗎!拖著我們你們能走多快?日本兵很快就會發現的,他們的偵察機整天都在我們頭上飛,你們突圍,至少還有希望!
   林匡(頓了頓,然後堅定地):不,我們是兄弟;我們生死相依,長官。

117.同上
   長時間的鴉雀無聲。所有傷員都將目光轉向同一方向,就是邱營長躺著的地方,包括原來還在痛苦呻吟的那些士兵。
   林匡的手仿佛被蟄了一下。他低頭一看,扔掉那已燒及手指的煙蒂,沈思片刻,又在擔架邊坐了下來。
   仰望著山洞頂部的邱營長。他的視線好象穿透無盡的山體。
   邱營長: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林匡:你能說給我聽嗎?營長?
   邱營長:你還有煙嗎?
   林匡:嗯,沒有……
   邱營長:算了。

118.同上
   繼續凝望著邱營長的林匡。
   邱營長(仍然仰望著山洞頂部,目不轉睛):……南京一戰,傷兵太多了,根本來不及轉移。我那時就在挹江門下關碼頭;我在下關江邊碼頭整整躺了兩天兩夜。我周圍全都是受傷的兄弟。有人死去,他們……沒能堅持住。
   慢慢移動左手的林匡。他的左手輕輕按住邱營長的右手。
   邱營長:我炸裂的胸口象刀割一樣疼。四面都是炮聲,也分不清東南西北……我一陣昏迷一陣清醒,時間……也好象不動了,就象躺著的我,一動不動。天很低,好象一擡手就能摸到。可是我的手擡不起來。一到晚上,黑沈沈的夜幾乎就貼著我的臉……那天夜裏也下著雨,是朦朦細雨。我滿臉是水,我……想到了死。
   林匡:長官……
   邱營長:讓我說下去。那時江面已被日軍飛機封鎖,船過不來,我們都會死,一個接一個地死。日本兵打過來,我們也是死……那一夜我真想大聲喊叫,讓自己人給我一槍!你知道等死的滋味嗎?比死還難受。拂曉前,船終於來了——我真幸運。可是,那樣的幸運會一直跟著我嗎?會嗎?你說,會不會?
   淚水在他的雙眼中滾動。
   林匡雙手握住邱營長的右手,提起,輕輕地搖了搖。
   林匡:會的,長官。

119.狹穀 上午 晴
   數架日軍戰機低空掠過。日機遠去。
   日機在遠處層嶂疊巒後消失。日機消失處,爆炸聲接連響起。緊接著,煙雲騰起,越上山崗。炮聲隆隆,在遠方震響。
   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在峽谷間,三營後撤部隊的一個突前分隊出現了。
   這是一個由十名士兵組成的小隊,他們拉開一條散兵線,手持“湯姆生”M1921衝鋒槍,邊走邊朝四下觀測。
   走在隊伍前列的是張德才。緊挨著他的是田林生。他們緩步朝此推進。

120.同上 山林近側
   當前方突前分隊走出約百米轉身發出安全信號之後,從南田鋪撤出的阻擊部隊走出樹林,開始穿越這空曠的谷地。
   走出一陣之後,在隊伍前列的林匡止步,舉目向前。
   顯然,那是一片曾經發生過激戰的戰場。在一個幾乎被炸平的小山頭,樹叢盡毀,光禿禿的,象被大火燒過一般。在那些被炸翻的樹樁和彈坑中,滿目儘是倒伏的屍體。那是中、日雙方士兵的屍體,他們屍骨不全但仍糾纏在一起,明顯地曾經歷殊死搏鬥。那些屍體層層疊疊,面目全非,難辯敵我。
   四處還儘是被毀的軍械,包括插入屍體的槍刺和帶血的軍刀,以及被炸開胸膛和支離破碎的日本軍馬。
   重新起步上前的林匡。
   跟上的部隊。這是一支不到兩百人的部隊。這確實又是一支傷兵居多的隊伍。隊伍中有一些戰馬,它們顯然是被繳獲的日軍戰馬。但它們現在的用途不是馱傷員就是拉著用樹枝紮起的拖撬。
   拖撬上的重傷員。邱營長也在其中。
   拉拖撬的馬。它們的馬蹄顯得很笨重。
   一些能走的輕傷員相互攙扶著,艱難跟上。

121.山崖 溪流奔湧而下
   幾乎是踏屍前進的雜亂的九五0團三營士兵的步履和沈重的馬蹄,及戰馬的響鼻聲。
   日本戰馬拉著拖撬走過。

122.鄉間的土路 午後
   走在有伏屍和倒伏軍旗的農田和被炸毀的村莊之間的撤退部隊。他們所到之處,滿目滄痍,除了屍體,空無一人。
   部隊路經之處,還能看見阻擊用的簡易工事。工事已被炸毀,中國守軍的屍體伏臥其上,機槍和迫擊炮七零八落,支離破碎。有的被毀農舍仍在燃燒。
   走在隊伍中的林匡。他的腳步很沈重。

123.山坡 下坡路段上的小路 黃昏
   這是軍用望遠鏡中的畫面。望遠鏡在移動。被炸得坑坑窪窪的公路清晰可見。公路上還有被毀的中國軍隊的運輸車輛。軍車有的支離破碎,有的被炸翻在公路一側的路基下。還好幾輛軍車前後相堵,七歪八斜地擁作一團。
   遠方,仍有隆隆震響的炮聲。前方硝煙仍在騰起,彌漫,經久不散。
   軍用望遠鏡快速移動,轉向稍近處的一條狹窄山路。
   這是一條繞山坡而行的土路。在土路和公路連接處,一個孤零零的村莊扼守其間。

124.山坡  樹林
   放下望遠鏡的林匡。他身後是一群和他一樣蹲在樹叢中的軍官和士兵。其中有幾名軍官繼續借助望遠鏡觀察前方地形。很顯然,他們距離公路還相當遙遠。林匡轉身,蹲下,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上展開地圖。現在能看清楚了,這是一份五萬分之一的日本軍用地圖,上面每一座山頭每一條溪流每一個村莊都描繪得十分清晰而又具體。林匡在地圖上找到了那條蜿蜒曲折的山間公路,以及山路和山坡上村莊。
   軍官之一:這是我們的必經之地。我們現在的方位在這裏,距公路大約七、八裏。
   軍官之二:我們必須連夜沿公路撤往永豐橋,否則就將陷入敵軍包圍圈。
   林匡(指著地圖):目前唯一的出路是,王家村——
   軍官之二:那是一個空無一人的村莊。
   林匡:但願真的空無一人。
   軍官之一:那裏的老百姓早在戰役爆發前就撤走了。
   林匡:那麽,日本兵呢?他們會不會駐紮在那裏?
   軍官之三:不可能,他們的陣地在龍頭溝以南五公里處。
   林匡把望遠鏡遞給那個軍官。軍官接過望遠鏡,舉起,轉向。

125.王家村
   這是望遠鏡中的王家村。村中錯落的民居。其中,有幾個煙囪炊煙嫋繞。
   軍官之三(畫外音):是村民。他們回來了。
   林匡(也是畫外音):看到了嗎?前方有一片雜樹林。在情況不明之前,部隊到達那片樹林後原地待命。我帶一個分隊搜索前進,三排在我身後兩百米保持警戒,如遇敵軍阻截,立即上前策應,掩護撤退。
   軍官之一(畫外音):是。

126.王家村附近山路 傍晚
   落日餘輝下,一排身影出現了。這些身影之間距離間隔很長。待到很近處,才能看清那是持槍前行的九五0團三營部分撤退士兵。他們無聲無息地接近經過村莊的道路。他們顯然是先遣搜索分隊。
   走在這拉長的隊伍中間的林匡。他手持步槍,邊走邊朝前觀望。
   這是一支不到二十人的隊伍。但他們是戰鬥部隊,都平端上好刺刀的步槍或湯姆遜衝鋒槍,處於臨戰狀態。

127.同上 天色已暗
   村莊已近。但這村莊卻出奇的寧靜。那些冒煙的民房越來越近,但整個村莊仍無人影,並且毫無聲響,包括雞犬之聲。
   村口的兩株高大粗壯的銀杏樹。
   樹下,先遣搜索分隊緩慢通過。士兵們悶沈的腳步聲和輕微的軍械碰擊聲。微弱的星光下,這條變得相對寬闊的道路穿越村落,朝前方公路延伸。
   毫無聲息的、黑越越的村莊。
   林匡感覺有所不測,忽然停步,轉身,朝後猛一揮手。
   林匡(低沈地):停止前進!
   在他的命令下,整個隊伍立即四下散開,蹲下。
   林匡(繼續發出命令):後撤!
   他話音剛落,一顆照明彈呼嘯著升向半空,爆炸,閃亮,緊接著,又是一顆……照明彈照亮前方道路,先遣搜索分隊的士兵在照明彈持續的光照下暴露無遺。與此同時,土路沿線的民居、樹叢或岩石後的日軍機槍、步槍同時開火,先遣搜索分隊有幾人中彈,倒,其他士兵則大叫著“有日軍”,跳入路旁的溝渠或閃入樹後,躲避敵方火力。
   幾乎與此同時,後面的士兵立即散開或臥倒,但敵方的火力已朝此延伸,有人中彈,大叫著倒下。
   又一顆照明彈在空中爆炸,把整個村莊及其道路照得雪亮……

128.同上
   先遣搜索分隊開始組織起零星反擊。但由於是倉促應戰,面對敵方密集火力,沒有構成很大的威懾力。
   一石碑後,部分撤退士兵聚集于此。
   敵方火力緊隨著朝此延伸,壓得先遣搜索分隊士兵擡不起頭來。

129.王家村附近坡地
   後續部隊也同時遭到襲擊,但情況要比先遣搜索分隊稍好。他們開始組織反擊。槍林彈雨中,後續部隊的機槍噴火。有指揮官還大聲疾呼叫喊“迫擊炮!快!迫擊炮”。與此同時,三名士兵飛奔而來,在黑暗中架起迫擊炮。
   某指揮官(火光中發出指令):旋角某某度,距離一百一十米,放——
   迫擊炮發射,呼嘯而去,爆炸,敵陣火光騰空而起。
   某指揮官(繼續發出指令):放——
   又一發炮彈,在一發炮彈……迫擊炮接連發射,頓時把敵方的火力壓了下去。

130.村口 銀杏樹附近
   戰火中,有士兵在我方士兵火力掩護下拖著受傷戰友撤退至此一堵斷牆後。在這裏,大部分先遣搜索分隊都集中於此。
   前側,村中的敵軍和我方後續部隊仍在遠距離交火。
   林匡:不要慌!機槍掩護,機槍!逐次撤退。
   機槍手聞聲趕來,架起機槍,機槍噴火……

131.坡地雜樹林中的一小片空地
   三營撤退士兵聚集于此,圍攏在邱營長和林匡周圍。這時候,槍聲暫歸平息。
   林匡:敵軍至多只有一個分隊。
   邱營長:你說下去?
   林匡:他們有三挺機槍,兩門迫擊炮,集中在磨房、竹林和這排民房幾處。如果他們是大部隊,就不會這樣阻擊,而是發動攻擊了。
   邱營長:我們必須沖過去,今夜一定要衝破敵軍阻截,否則天一亮,他們就會派出增援部隊,到那時我們必然陷入困境。
   林匡:我建議把弟兄們分成兩隊,一部分趁夜分別繞過這裏,這裏,還有龍溝頭,在敵軍背後發動突襲,至少要拖住敵軍火力,與此同時,突襲一開始,留下的部隊立即掩護傷兵隊沖過王家村。事後,所有弟兄必須拂曉前在公路一零一號橋附近匯合。
   衆軍官(不約而同地):好,同意。
   林匡(轉對邱營長):營長——
   邱營長:給我一支槍!
   林匡聽罷,解下槍套,打開,拔出手槍,退出彈夾,又推上,然後又把手槍裝入槍套,遞給邱營長。
   邱營長(接過):祝你們——馬到成功!

132.夜幕下的王家村
   遠眺,村莊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133.同上 稍近處
   這是留守部隊和傷兵隊的視線。他們在等待。在他們的眼裏,是依然靜瑟無聲的王家村……

134.村口 磨房前側
   黑暗中,突擊部隊分別從幾個方向無聲無息地繞過村口,從側翼接近王家村。他們在行進過程中注意利用不同的掩蔽物,在空曠處則貓腰快速通過,疾速奔向另一個掩蔽物。
   不多時,其中一部分士兵已在村口磨房附近的一土牆後匯合。
   一挺機槍架起,槍口對準磨房。
   土牆下,又有部分士兵趕到,聚集在林匡左右。稍後,林匡擡手,以手勢指向前方各處,最後將手一揮。各戰鬥群分別出擊,從幾個方向快速接近村口的磨房。
   一顆照明彈在空中爆炸,閃亮。
   行進中的士兵立即臥倒,或沖向附近的掩蔽物。與此同時,磨房附近日軍掩體中的機槍響了。日軍機槍槍彈如水銀瀉地,壓得我軍突擊士兵動彈不得,擡不起頭來。
   就在這時,土牆後的我軍機槍也開始噴火。刹時間,雙方之間的機槍、步槍和衝鋒槍猛烈對攻,嘎火的彈道來來往往,密布整個村口……

135.磨房附近
   在機槍和其他火力的掩護下,林匡及部分突擊手已攻至一廢棄的巨大磨盤後。稍事喘息後,林匡摘下腰間的手榴彈。
   其他士兵也紛紛摘下手榴彈。
   先後抛出手榴彈的林匡和其他士兵……

136.磨房近處
   手榴彈在爆炸……
   火光和爆炸聲剛剛平息,林匡率十幾名士兵突入。幸存的日軍士兵手持三八式步槍和軍刀的反身猛撲。我軍士兵湯姆生衝鋒槍紛紛開火。日軍士兵撲面而倒。
   一側,突擊士兵田林生手持衝鋒槍在斷垣殘壁之間搜索而過。他走過,一受傷日軍士兵突然一躍而起,大叫一聲,雙手高舉軍刀從田林生身後撲來。田林生急轉身,但日兵的軍刀已撲面而來……一聲槍響,日兵中彈,但他衝刺的慣性還是將驚慌失措的田林生撲倒了,並壓在他身上。
   林匡上前,他一手提槍,一手翻過日兵。
   驚恐不已,滿臉是血的田林生。
   林匡彎身,向他伸出手……

137.村內一排民房附近
   數名突擊士兵突奔而過。一發迫擊炮炮彈呼嘯而來,轟然而炸。其中一名士兵倒,大聲喊叫。
   又一發迫擊炮炮彈飛來,爆炸。爆炸聲將士兵的喊叫聲淹沒……
   與此同時,我突擊部隊的機槍、步槍和衝鋒槍從幾個不同的方向先後響起,射向日軍迫擊炮陣地。一時間,接連不斷爆發的火光中,槍聲大作,喊聲四起。
   在槍聲和爆炸聲中,那受傷士兵被拖入一水井後。那士兵是張德才。他在輕聲呻吟。
   張德才:我完了,完了……
   有人在扯開他軍衣。他頸部炸傷,流血不止。
   某士兵(黑暗中的聲音):急救包!快!急救包!

138.穿過村莊的土路
   掩護部隊和傷兵隊闖入,強行通過村莊。此時,他們僅遭遇沿途日軍零星火力的截擊。掩護部隊予以還擊,且戰且走。

139.出村莊的路段
   掩護部隊和傷兵隊已經走出村莊,並且越來越遠。
   幾匹戰馬一路小跑,快速通過。拖撬上的邱營長。他用力支上身,朝王家村方向眺望。
   身後的王家村方向,火光中,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響成一片……

140.竹林內的日軍機槍陣地
   林匡率士兵與日軍士兵短兵相接,展開白刃戰。由於人數上的優勢,我士兵三四人圍著一日兵格殺。一時間喊聲震天,血光四濺,衆日兵紛紛倒于我突擊士兵刺刀之下,殺聲和慘叫聲不絕於耳……

141.一土牆下 深夜
   此時槍聲已經平息,但村莊有多處在燃燒。在火光的映照下,可見此處並排躺著幾位突擊士兵。他們顯然已經戰死。在他們四周,是無聲站立或蹲坐的其他士兵。
   硝煙彌漫在他們的頭頂之上。

142.竹林之外的一片空曠地
   若有所思地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林匡。儘管他滿身是血,但他雙眼卻浮上一絲欣喜。
   前方,林匡的目光所聚之處,有一匹深棕色的馬在與他對視。這是一匹高大雄壯的日本戰馬,有一股十分威武的氣勢。
   戰火未盡的村莊。
   林匡把步槍背在肩上,但眼睛沒有離開前方。
   深棕色的馬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忽發出一陣短促的嘶鳴,轉身,撒蹄而奔。但它跑出一陣之後停蹄,慢慢地走回。
   上前幾步,停下的林匡。
   又跑出,又跑回的深棕色戰馬。它蹬踏前蹄,發出一陣響鼻聲。
   緩步上前的林匡。這一次他很堅決,也沒有停下……他牽住了深棕色戰馬綴著的綬帶的繮繩……

143.村中 水井邊的空地
   這裏是傷員,其中包括身負重任傷的張德才。張德才的上身緊靠著田林生的肩膀。
   田林生:你不會死;我不讓你死。你不會死……
   林匡牽著深棕色戰馬走近。他在他們身旁停下。
   林匡:我們……走吧。

144.通往公路的山坡小道 深夜
   無聲地走在路上的突擊隊士兵。星光映照著他們黑色的臉和他們肩上閃亮的刺刀。
   走在隊伍前列的林匡。他忽而停下,退後幾步。
   從他眼前走過的突擊隊士兵。
   牽著深棕色戰馬走來的田林生。馬背上,是伏臥其上的張德才。
   拉深棕色戰馬走過的田林生。
   持槍跟隨上前的林匡……

145.公路 一0一號橋附近山谷 更深的夜
   這山谷的夜很靜,寂然無聲。慘白的月光下,一條泛著白光的公路彎曲著朝此伸展,拐一個彎,向不遠處的一座橋梁延伸。
同樣寂然無聲的公路。
   一團夜霧飄來,彌散……夜霧彌散處,公路上忽然出現一個人影,緊接著又是一個,然後,又幾個……

146.同上
   走在這一路段上的是三營撤退部隊中的部分突擊隊士兵。他們的隊伍很鬆散。其中有士兵扛著機槍,也有士兵擡著用樹枝紮成的簡易擔架,其上躺著在突擊中受傷的士兵。他們急步而走,隊形混亂。
   走在隊伍前列的林匡。他滿身、滿面都是血,只有他手中步槍的槍刺和兩隻警惕地朝四下觀望的眼睛在閃著光。
   突然停下的林匡。這仿佛是信號,其他士兵也緊跟著停下,四面散開。
   前方樹叢中閃出幾個人影。其中一個人影快步迎上前來。
   軍官之一(黑暗中低沈的聲音):王連長!是你嗎?
   林匡(起身,放下槍,低沈地回應):是我們,張排長。
   紛紛起身,迎上前去的其他士兵。
   兩隊人馬匯合一處,然後離開公路,朝一片樹林走去。
   林匡:救護兵,快叫救護兵,我們有一個重傷員,頸部中彈。
   軍官之一(跑,邊跑邊叫喊):救護兵!快!重傷員;救護兵!

147.樹叢間的一片空地
   幾名士兵擡著簡易擔架急速跑來,在一棵大樹下放下擔架。
   黑暗中聞聲而來的救護兵。
   救護兵(黑暗中的叫聲):手電筒!打開手電筒——
   一支手電打開了,光柱勉強照在張德才的身上,搖晃著移動,終於照亮傷口部位。這是已被鮮血染透的繃帶。救護兵開始解開繃帶。
   救護兵:穩住,穩住手電筒。打開急救包!誰幫我打開急救包?快,剪刀——
   由於光線很暗,我們看不清救護兵的具體動作,只能感覺到救護兵在竭盡全力搶救傷員。
   在輕聲哼叫的張德才。
   救護兵:你會沒事的。堅持住,堅持住;止血帶,快!止血帶!
   救護兵仍在喊叫,其他身影仍在晃動……在此期間,我們看到了張德才慘白的臉。他滿臉是血,眼睛睜得很大,但很無力。他的眼睛在轉動,但轉動得很慢。最後,這視線停住了;這視線似乎有所期盼,象要訴說什麽。
   接住這視線的是林匡,他正蹲坐一旁,久久地凝視著張德才。他的兩眼閃動著淚光。
   握住張德才的一隻手的田林生。他在抽泣。
   救護兵仍在急救。但他的動作漸漸地慢了下來。
   張德才的胸脯。他的呼吸越來越短促,越快越沈重。但他還是堅持著。
   田林生和張德才緊握在一起的手。田林生感覺到了那手在慢慢垂下,僵持著,不動了。
   田林生(哭,淒烈地):德才……老哥,你已經回來了;你不會死,你不要死!
   張德才的眼睛,它們凝神不動,遙望樹林上方的夜空。
   一切又歸於寧靜……
   林匡的眼睛,淚水奪眶而出……

148.林間空地
   與一名中士並排朝某個方向走去的林匡。
   林匡(邊走邊問):人都到齊了嗎?
   中士:六連三排沒到。
   林匡:等他們。
   中士:是。

149.樹林的另一側
   坐在邱營長擔架旁的林匡。他們兩人都在抽煙。
   林匡:他死了。我們……沒能救活他。
   邱營長:他有孩子嗎?
   林匡:有,兩個,都是男孩。
   他們都不說話了。兩人都陷入沈思狀態。好久,邱營長才動了動,苦笑,轉換話題。
   邱營長:上過軍校嗎?我是說你。
   林匡:沒有。
   邱營長:也沒有受過正規的戰術訓練?
   林匡:嗯,沒有。
   邱營長:那麽,你是一個天才的軍人。你很有天份。
   林匡:我只是不想死,也不想看見弟兄們倒在我身邊,但是……
   短暫的靜默。
   紙煙發紅的煙圈。發紅的煙圈一陣一陣照亮林匡神情凝重的臉。
   黑暗中,邱營長的眼睛在閃亮。
   邱營長(抽了一口煙,然後提起,揚了揚):這……是日本煙嗎?
   林匡(他捏煙的手在發抖):是的,是一個日本老兵的,起碼有四十歲。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他呲牙裂嘴朝我撲來,我從他的嘴刺了進去,他……還在叫,聲嘶力竭地叫。
   邱營長(笑了笑,想緩和一下對方的情緒):嗯,你就拿了他的煙?太白古,米西米西?
   林匡(若有所思地):但願他沒有孩子。
   邱營長:你說什麽?
   林匡(笑,搖了搖頭):沒什麽。
   正在這時,林子外側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軍官之三急奔至此。
   林匡聞聲而起,迎上前去。
   軍官之三:報告,三排報到。
   林匡:有傷員嗎?
   軍官之三:有四個輕傷。
   林匡轉身,探詢般地望瞭望邱營長。
   邱營長:傳下去,部隊馬上出發。
   軍官之三:是,長官。

150.公路 拂曉
   走出樹林的三營撤退部隊。他們隊伍不是很整齊,行動也有些散亂,但他們還是走出來了,從各個方面走上公路,彙集成行,朝西南偏西方向行進。

151.一0一號公路橋 淩晨
   遠眺,兩面都是黑沈沈山壁的橋上,撤退部隊的士兵、擔架和和騾馬穩步通過……

152.永豐橋附近 清晨
   前方,黑越越的群峰之上,一縷陽光刺破雲霧,照亮大地。
   字幕:永豐橋鎮 萬家嶺戰役後撤部隊集結地

153.大竹棚 臨時包紮所 夜
   棚頂上的數盞馬燈。在馬燈的映照下,是躺滿一地的等待轉送野戰醫院的重傷員。
   鏡頭在緩慢掃視,最後在一副擔架附近停頓。畫面上出現林匡。他坐在一個竹凳上,低頭不語地注視著擔架上雙目緊閉的邱營長。
   軍衣破碎、血迹斑斑的林匡。他的額角有一個很大的裂口,其內有血在流淌。他的眼睛有淚水湧出。
   邱營長(突然睜開眼睛):你在哭?
   林匡:沒有,長官。
   邱營長(裂嘴笑了):很好。你應該高興,我沒有死。你說過,我……不會死。
   林匡:是的,營長。
   正在這時,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響起,由遠而近。與此同時同時,一陣“汽車來了”、“馬上把重傷員擡上汽車”的喧嘩聲在棚外響起。
   林匡(起身,擦拭一下眼睛):他們要把你轉送野戰醫院,你會康復的,營長。
   一群救護兵走進擔架,擡起邱營長。
   邱營長(突然囁噓起來):照顧好兄弟們,活著的……兄弟。
   林匡(淚如泉湧地):是,長官……

154.竹棚外空曠地
   兩輛滿載重傷員的軍用卡車起動,駛去。
   目送卡車遠去的林匡。畢,他轉身欲往,卻被一位軍醫叫住了。
   軍醫:你需要包紮,中尉。過來——

155.又是竹棚
   額上已被包紮的林匡。此時,他已脫去上衣,讓一名救護兵爲他包紮肩膀上的傷口。他赤裸的背部,上面傷痕累累。
   他正面的臉。由於疼痛,他的臉有些扭曲。
   正在這時,又一陣汽車的引擎聲響起,在包紮所外驟然刹車。
   警衛(畫外音):司令長官到——
   站起身來的林匡。

156.同上 竹棚入口處
   第十集團軍司令長官王敬久在一名上校的陪同下走入,緩緩走來。看來王敬久是來慰問傷員的。他不時停下,彎腰和傷員握手,並輕聲撫慰。
   站立一旁的林匡。他眼睛不離司令長官,手卻在扣著軍上衣的扣子。
   繼續慰問傷員的王敬久。
   戴上軍帽的林匡。
   王敬久再次起身,忽然發現了他,急步繞過其他傷員,朝林匡走來。
   林匡迎步上前,立正,舉手敬禮。
   上校(向王敬久介紹林匡):六十六軍九五0團中尉連長王扶民。是九五0團攻陷敵松浦一0六師團萬家嶺陣地的先鋒戰士。全軍後撤時,又是他們以一營兵力奮勇阻擊敵軍,掩護全軍撤離。他剛剛歸隊,長官。
   王敬久凝視林匡,久久無言。
   林匡:長官……
   王敬久突然上前一步,按住林匡的雙肩。
   王敬久:我很高興!太高興了!

157.柘林鎮 某宅院 第十集團軍司令部 夜
   大門附近,馬車、士兵和軍官穿梭而行。

158.司令部某室
   馬燈幽明。馬燈下是一張八仙桌。八仙桌兩旁,王敬久和林匡對面而坐。
   稍頃,一侍衛入,他雙手托著一個放著幾個菜、一瓶酒、杯及筷等託盤走近。至八仙桌,侍衛將託盤上之物一一放在桌上,轉身退出門外。
   見此,林匡欲起身。
   王敬久(急擺兩手):你別動,坐著,別動。
   說著,他拿起酒瓶,打開,爲對方斟酒,畢,才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滿。
   王敬久(畢,坐下,舉杯):別跟我說不會喝酒,來——
   林匡:是,長官。
   林匡雙手舉杯,與對方碰杯,隨後一飲而盡。
   也同樣一飲而盡的王敬久。
   放下酒杯的林匡,他的臉色立刻變紅。但他仍堅持端坐一旁。
   王敬久(舉筷,指著桌上的菜):來,舉筷呀,今天是我請客,你救過我的命,又剛從戰場上下來,我還沒謝過你呢。今天總算有了機會,多吃點,給我一點面子!
   林匡:是,長官。
   林匡舉筷,大口吃菜。

159.同上
   這“酒席”基本上是林匡一個人在享用,而王敬久大部分時間都看著對方,間或拿起筷,象徵性地吃上幾口。林匡忽然感覺到了這一點,停下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王敬久。
   王敬久笑了笑,掏出香煙,打開,遞給林匡。林匡抽出一支。
   林匡:謝長官。
   王敬久:你我一起出生入死,今天好不容易見面,就不要客氣了。
   林匡:是,長官。
   說著,他拿起桌上的火柴,站起,擦亮,先給對方點上,然後點燃自己的香煙。
   兩人開始抽煙。
   王敬久:是哪里人?
   林匡:廣西。
   王敬久:廣西什麽地方?
   林匡:柳……州。
   王敬久:可是聽你口音……
   林匡:我父親……在上海經商,我很小就離開了,所以……
   王敬久:喔,是這樣。今年多大了?嗯,我這樣問可能不太合適,看到象你這樣年紀的軍官,我總象見到自己的孩子;貴庚?
   林匡:二十六歲,長官。
   王敬久(眯起眼睛看著他):二十六?
   林匡(起立,不由自主地提高聲調):確實……是二十六,長官。
   王敬久:好,坐下。

160.同上
   兩人又點燃香煙,繼續交談。此時,兩人都有些醉意醺然了。
   王敬久:淞滬戰場一別一年之多,你是怎麽過來的?
   林匡:羅店戰役我受了傷,被送到古田。十一月底出院,一路輾轉趕赴南京,不料防線已經潰散,日軍攻陷南京。我隨其他部隊一路撤至淮北,由於無法聯絡八十七師,後被編入第六十六軍,隨部退守江西。於是……
   王敬久:於是,就參加了萬家嶺戰役?
   林匡:是的,長官。
   王敬久:你們是英雄!最高統帥在得知萬家嶺大捷後,立即電賀前線將士:“查此次萬家嶺之役,各軍大舉反攻,殲敵逾萬,足證各級指揮官指揮有方,全體將士忠勇奮鬥,曷勝嘉慰……”
   林匡:這並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勝利,長官。
   手微微一顫的王敬久。隨後,他扔掉煙蒂,舉杯,一口喝盡杯中之酒,擡起頭,看著對方。
   王敬久:你說什麽?
   林匡:我軍以十萬兵力圍攻兵力不足一萬之松浦106師團,攻佔萬家嶺之後又旋即撤退,日軍即將長驅直入威逼武漢,保衛武漢的目標並未實現……
   王敬久:但我軍全殲106師團四個聯隊九千日軍,僅松浦司令部不足千餘人逃脫覆滅的命運。這畢竟是抗戰以來我軍首次殲滅敵軍整個師團的勝利,至少能夠駁斥國內國際有關國軍作戰無能的論調。六十六軍是萬家嶺大捷的主力部隊,你身爲有功部隊的軍官,怎麽能說出這樣令人喪氣的話來?
   林匡:……
   短暫的靜默。爲避免尷尬,王敬久伸手拿起酒瓶,爲兩人的酒杯都斟滿酒。他率先舉杯一飲而盡。隨後,他將空酒杯朝對方揚了揚。
   也舉杯一飲而盡的林匡。頃刻之間,他的臉更紅了。
   王敬久:說,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林匡:請恕我直言,長官。
   王敬久(獨自點燃一支香煙,接連吸了好幾口,點了點頭):說吧,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林匡:有許多弟兄曾在我身邊死去。可我活了下來。我很幸運。
   王敬久:你說下去——
   林匡(他滿臉通紅,眼睛也紅了,濕潤了):我的弟兄並不怕死,他們拼死殺敵……
   他喉頭梗塞,說不下去了。
   王敬久(語氣有所緩和):你慢慢說。
   林匡:我親眼看見,許多日本兵在行進中射擊不用貼腮瞄準,但個個槍法精准。
   王敬久:是嗎?
   林匡:如果拼刺刀,我們的士兵經常要三、四個人才能戰勝一個日本士兵。他們的一個聯隊,足能抵擋我軍整整三個師的進攻……
   王敬久(突然起身,大聲喝斥):別說了!
   林匡一愣,不說了。他忽然有些僵持,好象身體的某個部位發生驚攣……
   他突然起立,碰翻椅子,沖向門外。
   王敬久先是一怔,轉而離座,跟了出去。

161.院子 一牆角
   劇烈嘔吐的林匡。他吐得厲害,象要把眼珠子都吐出來。
   王敬久走上,在他身後站定。
   稍後,林匡慢慢地轉過身來,立正。
   林匡:對不起,長官……
   王敬久:你不會喝酒?
   林匡:報告長官……不會。
   王敬久:好些了嗎?
   林匡:好多了,長官。
   王敬久:走,去透透風——

162.柘林鎮外 石板路的盡頭 拂曉
   從這裏朝外眺望,遠處,連綿起伏群峰一覽無餘。山峰之上,天色已白。
   並排朝遠山觀望的王敬久和林匡。
   王敬久:把你想說的話說完吧。
   林匡:我說完了,長官。
   王敬久:不,說下去。
   林匡沈吟片刻,又擡起頭。
   林匡:我們的士兵缺少訓練。
   王敬久:說吧——
   林匡:我們的步兵武器並不比日軍差,我們步兵配置的美制湯姆遜、英國的斯登衝鋒槍性能大大優於日軍三八式步槍。我們也有重炮和坦克,但我們部隊、兵種之間缺乏協同。我們只有近戰才能體現人數上的優勢,可是,在日軍有效組織的空地、步炮、步坦協同面前,我們人多有什麽用?
   若有所思地遙望遠山的王敬久。良久,他才點了點頭。
   王敬久:是啊,我們的長官只習慣各自爲戰。所以,我們能做的,會做的,就是讓士兵去拼命。
林匡:我們並不怕死,長官;我們缺少訓練,許多士兵連槍也不會打就上了前線,他們不拉引信就扔手榴彈,他們中的許多人只會使用大砍刀……
   王敬久:我知道;我知道……
   他不說話了。他轉過身來,伸出右手按住林匡的肩膀,重重地按住。
   王敬久:知道我在想什麽?
   林匡:……
   王敬久:我真想有一個……象你這樣的兒子。
   欲語無言的林匡。他有些驚訝,又有幾分欣喜。
   伸出另一隻手,以雙手緊緊擁抱林匡的王敬久……

163.永豐橋附近公路 下午
   一輛吉普車疾馳而來,旋奔而過。

164.通往永豐橋的狹窄公路
   與一長列拖曳野戰炮的卡車交錯而過的吉普車。
   吉普車後座,是一位少校軍官。軍官軍容整嚴,但他額上纏有繃帶。繃帶在軍帽下方露出一角。他眼望前側。這位軍官是師部聯絡官。
   公路一側,列隊而過的步兵。

165.九五0團團部駐地 兵營
   幾輛封閉的軍用卡車在一位軍需官的指揮下在倒車。車剛停,早已有一群士兵一擁而上,打開車棚。
   車廂內,是滿載的木箱。士兵們不等軍需官下令即上前卸車。木箱被卸下,被七手八腳地打開,裏面是臘封的湯姆遜衝鋒槍和美制MPI迫擊炮零部件,以及整箱整箱槍彈和迫擊炮炮彈……
   正在這時,吉普車駛來,嘎然而停。師部聯絡官跳下,向軍需官打聽什麽。之後,師部聯絡官又返回,登上吉普車。
   吉普車急速掉頭,朝另一個方向駛去。

166.鄉間土路
   顛簸著朝此駛來的吉普車。吉普車朝前方一農舍駛去。吉普車路經之處,一小隊士兵列隊走過。
   吉普車猛然刹車。
   師部聯絡官(身體探出車外,問路):喂,中士,是三營九連嗎?
   中士(停下,立正):是,長官。
   師部聯絡官:你們連長在哪里?
   中士(手指左後):那裏——

167.鄉間土路
   沙塵團團揚起。
   沙塵散處,當吉普車繞過一個狀如饅頭般的土丘後,車上的師部聯絡官發現從這裏能看見一位策馬狂奔的騎手。
   路旁,一群士兵圍聚在那裏,手舞足蹈地向前方騎手呼喊。
   吉普車停。師部聯絡官站起身來,看著那位騎手疾馳一陣之後,忽爾勒馬轉向,朝此旋奔而來。
   越奔越近的騎手。
   師部聯絡官看清楚了,那騎手只穿著一件襯衣,騎著一匹深棕色的高頭大馬;他是林匡。他沒戴軍帽,額上纏著白色的繃帶。
   拍了拍司機後肩的師部聯絡官。司機會意,發動引擎。吉普車緩緩駛上前去,駛向走向士兵圍聚處。

168.同上
   越來越近的林匡和他的坐騎。
   師部聯絡官的視線。他的視線由遠而近,然後轉向,又由近而遠……
   滿頭大汗的林匡和汗濕淋淋的深棕色戰馬。林匡馳奔出一陣之後忽然感覺到什麽,再一勒馬,深棕色戰馬揚起前蹄,發出一陣高昂的嘶鳴聲……

169.同上
   打開車門,跳下吉普車的師部聯絡官。
   策馬緩緩走近的林匡。
   圍上前來的部分九連軍官和士兵。
   朝他迎面走來的師部聯絡官。
   師部聯絡官(站定,望著林匡):王扶民?你是王連長?
   林匡:是的,長官。
   師部聯絡官:真是一匹好馬!是東洋馬?
   翻身下鞍的林匡。他牽馬走近。
   林匡:是的,長官。想試試嗎?
   師部聯絡官:以後吧,中尉。
   一士兵上前,接過林匡手中的繮繩,將深棕色戰馬牽往一邊。

170.同上
   士兵們都有些好奇,他們都沒有走開,而是更近地圍在吉普車周圍。他們都看著面對面地站在一起的師部聯絡官和林匡。
   師部聯絡官:我是奉命前來接你的,中尉。
   林匡:接我?爲什麽要接我?
   師部聯絡官:請你馬上到師部去一次,師長要見你。
   林匡:我?師長?
   師部聯絡官:對,王連長。
   林匡:長官,我們連剛剛接到開赴南昌的命令……
   師部聯絡官:你去不了了。
   有些驚愕的林匡。
   師部聯絡官笑了笑,隨後打開軍用挎包,抽出一紙公文。他將公文遞給林匡。
   看公文的林匡。他的手有點顫抖。
   師部聯絡官:這是一份命令。準確地說,是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的入學通知書。你的前進方向是漢中,而不是南昌。

171.漢江南岸 武鄉鎮 晨
   這是米倉山北麓的一片丘陵地帶。遠遠望去,在半山腰的一座開放式的兵營上空,一面軍旗迎風招展。
   字幕:陝西  漢中 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
   嘹亮的軍樂聲起……

172.中央陸軍軍官學校 校演場
   軍樂聲中,列隊操演的軍校學生。
   林匡(畫外音):父親,你還記得我和你的那次爭論嗎?就是我高中畢業前的那一次爭論……
   軍校學生列隊方陣正步走來。整齊劃一的步伐。
   林匡(畫外音):那時,我對你說,我想考軍校,爲抗日救國,收復平津與東北,驅逐日寇以盡中華兒女保家衛國之責。你一定記得,父親,你嚴厲斥責了我,說我年齡太輕無能承擔如此重任。而今,我已成年;能告慰父母大人的是,今天,我以卓著軍功終於如願以償……
   佇列中,英姿勃勃的林匡。
   林匡(心聲):現在,我已入軍校,爲漢中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第十四期。
   佇列前,軍旗迎風獵獵。
   步伐一致的軍校學員方陣,震動大地的整齊腳步。
   林匡(心聲):我很幸運,父親,我知道你在冥冥之中爲我祝願;還有母親,她一定是在祈求佛主保佑我平安。請再爲我祝福。我一定會在勝利之日拜見你們。我會的,因爲我有你們,我的父母雙親的祈願……請原諒兒無法身心分離近在父母膝下以盡孝心。待抗戰勝利之日,兒一定加倍盡孝!敬磕金安。兒,匡。民國二十七年二月七日。
   隨隊向前的林匡,他昂首闊步,步伐堅定,氣宇軒然……

173.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全貌 清晨
   群山環抱下的軍校上空,一面更高的軍旗迎風獵獵。
   字幕:一九四一年十月
   嘹亮的軍樂聲中,軍校年輕學員的佇列方陣迎面而來。
   整齊劃一的隊伍,整齊劃一的步伐。一位軍士長在喊著口令。佇列走過處,林匡的身影出現了。林匡是在和其他軍校教官一起檢閱學生們的佇列操演。不過,由於他軍銜較低,需要透過前排的高級教官的身影才能看到他。此時,在他的軍服上,已佩有陸軍上尉領章。顯然,他現在的身份已非學員,而是教官了。

174.軍校內某一較大的教室 白天
   講臺上,林匡在爲學員授課。但這裏的學員身份較爲特別:他們都是將軍。很明顯,這是將官培訓班。
   林匡:……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隨著許多新的武器裝備、新的兵種出現於戰爭舞臺,陸軍和海軍已演化成合成化的軍隊。由此,由現代陸軍和現代海軍共同實施的聯合作戰也就出現了。但更能顯示出多軍種“聯合”作戰的威力,是空中力量的突兀而起,戰場呈立體化趨勢。
   將官學員中出現一張熟悉的臉龐。他是王敬久。王敬久看著講臺上的林匡,不由自主地,他雙眼流露出一絲欣悅和自豪的神色。
   林匡:空中力量的出現,使得作戰行動不僅在地面、海上進行,而且擴展到空中,成爲立體戰。在一戰的初期,由於飛機數量很少,性能也比較差,航空兵只能執行戰場偵察、爲繪製作戰地圖和炮兵校正射擊提供諸元等作戰保障任務。但到了戰爭的中後期,隨著飛機性能的提高,航空兵之間的直接對抗,以及航空兵對己方地面部隊的直接火力支援開始增多。到大戰結束前夕,交戰雙方已擁有作戰飛機1萬多架,在一次作戰中對航空兵的使用已達到相當大的規模。如德軍在1918年的皮卡迪戰役中,就使用了1015架多型號的作戰飛機;同年的聖米耶爾作戰中,協約國軍隊也投入了上千架飛機。此時儘管沒有獨立的空軍,航空兵的作用也有限,但畢竟這一新兵種的出現使戰場開始立體化了,從而也改變了戰爭的面貌。

175.同上
   授課仍在進行,但已接近尾聲。
   林匡:就此而言,在作戰中,日軍空地協同、步炮協同、步坦協同並不高明,此結論在諾門坎關東軍與蘇聯軍隊的衝突中已表現無餘,但在我國戰場卻屢屢奏效,有關於此,作爲國軍,如何將我們擁有的德式、蘇式、美式裝備有效地組合起來,協同作戰,是爲生死攸關。各位,下一課時,我們將研討“沙盤推演——陸上聯合作戰之作戰指揮方案”。現在,請休息。

176.軍校高級將官單人宿舍 夜
   燈下,對面而坐的王敬久和林匡。
   一勤務兵推門而入,將一壺茶和兩個杯子放到桌上,欲提壺,但林匡搶先提壺,爲王敬久倒茶。接著又爲自己的茶杯斟滿,然後坐下。
   悄然離去的勤務兵。
   王敬久望著林匡,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容。
   王敬久:很高興看到你成了我的教官。
   林匡:當我看到將官班甲級第一期受訓名單上有您,我很激動,我又將見到您了。
   長官,我真的很高興。
   王敬久:是嗎?是能爲你原來的長官授課?
   林匡:不,我哪能呢?我是感激您對我的栽培。對此,我永志不忘。
   王敬久:不能這樣說,這是你自己的奮鬥。你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難能可貴。但沒想到你還能成爲教官。我很驚訝,但又很高興。我爲你驕傲:我的部下教我軍事理論課。
   林匡:不敢當,長官。
   王敬久(舉杯):來,喝茶——
   兩人舉杯、飲茶。
   王敬久: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你放心,你們校長是我黃埔一期步科同窗,交情非同一般。如果我要開口,他很難說個“不”字。
   林匡(沈吟片刻,然後擡起頭):我曾提請校部同意調入一線部隊領兵打仗,但未得允許。如果長官……
   王敬久望著林匡的眼神變得凝重起來。這樣的目光令林匡把話縮了回去。
   片刻之後,王敬久開始低頭沈思。
   王敬久(沒有擡頭,問):入伍以來參加過幾次戰役?
   林匡:四次,長官。
   王敬久(仍然沒有擡頭):受過幾次傷?我是說重傷。
   林匡:三次,長官。
   王敬久(擡起頭,直視林匡):入伍七年吧?我算算,是七年,其中兩年軍校受訓,一年任軍校教官,參加過四次戰役,三次重傷,多次榮立戰功,其中一次受贈忠勇勳章。除軍校幾年,一直在前線。在軍校期間,還隨學生大隊參加長沙會戰。我想說的是,這對一名青年軍人來說已是非常難能可貴了。是這樣嗎,扶民?
   林匡:可是……
   王敬久:我知道軍人應履行天職,但在軍校難道不一樣也是履行軍人的天職?
   林匡:是一樣,長官;但又不完全一樣……
   王敬久:你曾是我的下屬,我視你如同子弟。我已看到太多的人戰死疆場了;太多的……和你一樣的青年軍人。
   林匡:但我內心……難以安寧。
   王敬久:別說了!
   林匡:這關係到我對一個人的承諾,我曾從心裏……心底裏的誓言;有人爲我倒下,爲我而死。我活著,是因另一個人而重生;我是……浴火重生;我身不由己,長官……
   王敬久頓了頓,然後起身,來回走裏幾步,停。
   王敬久:他是誰?
   林匡:一個……他死後我才認識的人,在淞滬戰場,一個軍官,一個……少尉;一個……很年輕的排長。

177.米倉山北麓山坡 月夜
   並肩而行的王敬久和林匡。他們在月下漫步。
   王敬久:軍事委員會正在組建緝私總隊,隸屬財政部緝私署。他們需要有作戰經驗的軍官。如果你想走,我可以舉薦你去緝私總隊。
   林匡:長官,我是從一線正規部隊入軍校的。我……
   王敬久沒有聽下去。他繼續朝前走去。
   跟著朝前走去的林匡。
   忽然停步的王敬久。他轉身望定林匡。
   王敬久(低沈地,一字一頓地):記住,我不想再看著我喜歡的軍官一個一個輪番著走向……死亡。我不願意再看了,也不願再想。如果你一定要離開軍校,就去緝私總隊,否則,我愛莫能助。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匡:我……明白,長官。

(上部完)